第八十七章新皇的第一把刀
子时,长安。
宵禁的钟声早已敲过,往日里会准时陷入沉寂的朱雀大街,今夜却被一种无声的恐怖所笼罩。
黑暗的坊市深处,一道道黑影如同从墙壁里滲出的墨迹,贴着墙根无声掠过。
他们是不良人,是新皇睁开的第一双眼,是洒向这座沉睡帝都,一张无形却致命的天罗地网。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铁锈与松油混合的诡异味道,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将作监,早已不是官署,而成了一座不眠的地狱熔炉。
新任工部尚书,前蜀王王建,正站在一座新砌的炼钢高炉前。
他身上那件崭新的紫色官袍,本该是荣耀与权力的象征,此刻却沾满了油污和铁屑,袍角甚至被溅射的火星烫出了几个焦黑的洞。
他已经整整十日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眼球里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看上去比炉前那些赤膊挥锤的匠人还要狼狈。
曾几何时,他也是身披王袍,俯瞰一国江山的蜀中之主。
可现在,他只是那个年轻人案板上的一块肉,一把刀。
“锵!”
王建亲自从冰冷的淬火池中捞出一柄刚刚成型的横刀,对着试刀石奋力一劈!
火星四溅,刀刃上竟崩开一个米粒大小的缺口。
“废铁!”
他勃然大怒,将刀狠狠掷在地上,滚烫的刀身烫得青石地面滋滋作响。
他不是在对刀发火,他是在对自己,对这该死的命运发火。
“前朝那帮废物,就是用这种连猪骨头都砍不断的玩意儿,去喂草原上的豺狼?”
他一把揪住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工头,声音嘶哑地咆哮。
“老子再问一遍,要炼出陛下要的百炼钢,到底还差什么?!”
老工头“扑通”一声跪下,他一辈子都在这里打铁,见过无数高官,却从未见过像王建这般疯魔的。
这位前蜀王身上那股枭雄末路的戾气,比炉火还要灼人。
“尚…尚书大人,非是小的们不尽心…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老工头颤声道。
“要上好的焦炭,得用百年老山里的硬木烧,如今城中存量告急。”
“还有…还有这炉火十二个时辰不能熄,人手得三班倒,可监里的匠人,已经累倒了三成了……”
“焦炭?人手?”
王建赤红着双眼,如同嗜血的困兽。
他缓缓转头,目光穿过将作监的围墙,落向长安城内那些灯火辉煌的高门大宅,声音阴冷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那就去拆!”
老工头猛地一哆嗦。
“城里那些国公王侯的府邸,哪家的房梁不是传了上百年的金丝楠木、铁梨木?拆了烧炭,我看就不错!”
“至于人手……”
王建脸上浮现出一丝狰狞的笑意。
“长安城里,最不缺的就是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传本官令,征发城中所有未有官职的世家子弟入将作监为役!”
“让他们也尝尝这炉火的滋味!”
“谁敢不从,就当是通敌的奸细,直接扔进高炉里,给他家炼把好刀出来,也算是为国尽忠了!”
这番话,阴狠得让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
所有人都明白,这位新上位的尚书大人,是真的疯了。
或者说,是被皇宫深处那位年轻的帝王,用权柄这根无形的鞭子,活活逼疯了。
王建知道,自己做得越疯,越狠,越像一条忠心耿耿的恶犬,他在那位新皇眼中的价值就越大,活下去的机会也就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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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极宫,御书房。
李钰并未安歇,他负手立于窗前,身后,站着两道身影。
一道是身着岐王蟒袍,俊美中透着一股英武之气的李茂贞。
另一道,则是戴着青铜恶鬼面具,身形如渊渟岳峙的不良帅袁天罡。
“陛下。”
李茂贞率先开口,声音清冷而恭敬。
“岐地二十万大军已经重新驻扎在京都十里之外,只是……臣不解,北伐在即,为何要将这支百战之师,一半闲置于京畿之内?”
“大舅哥,你这声陛下叫的倒是顺耳。”
李钰转过身,难得地开了句玩笑,让殿内紧绷的气氛缓和了些许。
“坐。”
李茂贞依言坐下,却依旧腰背挺直。
“长安这潭水,比你想象的要深。”
李钰走到堪舆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长安的位置。
“朕信不过城里那帮脑满肠肥的世家,更不信那些降王。朕的后背,只能交给自家人。”
他看向李茂貞,眼神锐利。
“你那二十万人,朕要用在刀刃上。”
“留十万人在长安,交给你最心腹的大将统领,给朕把京城变成一个铁桶!”
“朕在前线流血,谁敢在后院放火,格杀勿论!”
李茂貞心头一凛,重重点头。
“微臣明白!”
“另外十万人,即刻返回岐地各州,稳定地方,告诉他们,仗打完,朕会亲自去岐地,论功行赏。”
李钰话锋一转,目光落在李茂贞身上。
“而你,朕有更重要的任务。”
“请陛下示下!”
“亲率你麾下最精锐的一万凤翔军,即刻北上,去幽州李克用的平北大营。朕给你的身份是——监军!”
“监军?”
李茂贞一愣。这可是个得罪人的差事。
“李克用是雄狮,但野性难驯。”
“朕需要一头猎鹰,替朕盯着他。”
李钰的语气不容置疑。
“你此去,不干涉他排兵布阵,但大军的一举一动,一钱一粮,朕都要你亲自过目。”
“三个月后,朕的三万玄甲军,将从他的军阵中悄然出发,你负责为他们扫清最后的痕迹,确保万无一失。”
好一招“鹰犬相制”!
用自己这位所谓的大舅哥,去监视那位桀骜不驯的晋王,既是信任,也是敲打。
更是将他和李克用这两大藩镇势力,置于一种微妙的相互制衡之中。
李茂贞瞬间领会了这背后的帝王心术,立马单膝跪地,声如金石。
“臣,遵旨!”
李钰满意地点点头,随即目光转向袁天罡。
“袁天罡,该我们去收租了。”
袁天罡微微颔首,沙哑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户部尚书李恩,已在宫外候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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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长安城东的兴宁坊,赵国公府。
府内灯火通明,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从西域新买来的胡姬正扭动着水蛇般的腰肢,宾客们推杯换盏,构成了一副末世狂欢的奢靡画卷。
须发皆白的赵国公杨石,正斜倚在铺着整张白虎皮的软榻上,手中那只西域进贡的琉璃杯里,盛满了琥珀色的葡萄美酒。
“国公爷。”
一名管家匆匆走入,面带忧色地附耳低语。
“外面…外面好像有兵马调动的声音,城南王家、崔家…好像被抄了。”
杨石眼皮都未曾抬一下,轻呷了一口美酒,嗤笑道。
“慌什么?新皇登基,总要杀几只鸡给猴看。我杨家,是猴吗?”
他慢悠悠地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头顶雕龙画凤的房梁。
“我杨氏一门,先祖乃是凌烟阁功臣,画像至今还挂在阁中!”
“家父更是为大唐平定河朔三镇,在战场上流过的血,比那小皇帝喝过的奶水都多!他敢动我?”
“一群泥腿子乍登高位,就想拿我们这些百年门阀开刀?他还嫩了点。”
杨石的语气中充满了根植于血脉的轻蔑。
“看着吧,等他闹够了,发现国库里连老鼠都饿死了,还得乖乖地来求我们。”
“到时候,哼……”
话音未落,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传来!
“轰隆!”
国公府那两扇足以并行八马的朱漆兽首大门,竟被人用攻城锤般的巨力,从外面硬生生撞得粉碎!
木屑与烟尘弥漫中,无数身着玄色劲装,头戴恶鬼面具的身影,如潮水般涌了进来。
他们手持横刀,沉默无声,每一步都带着死亡的节奏,仿佛从地狱里走出的勾魂使者。
舞女的尖叫声,宾客的惊呼声,瞬间乱成一团。
杨石猛地坐起,酒杯摔落在地,他惊怒交加地喝道。
“什么人!好大的狗胆!敢擅闯国公府!”
人潮向两侧分开,一个身着户部官袍,面容清瘦,气质如刀的文士,缓步走了进来。
他身后,跟着那个戴着青铜恶鬼面具的高大身影,仅仅是站在那里,就让整个大厅的温度都仿佛降了几分。
正是户部尚书李恩与不良帅袁天罡。
他的目光扫过满堂的奢靡,最后落在了杨石身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从袖中取出一卷厚厚的卷宗,轻轻展开。
“赵国公,杨石。”
李恩的声音平静得像在宣读一份货物清单。
“经户部与不良人联合查勘,你府上,私藏前朝禁军飞鱼甲三百一十六领,军用绞盘强弓五百二十七张,可供三万大军食用一月的粮草十七万石。”
“另有黄金二十三万两,白银一百八十万两,各类珠宝玉器,装满三十二箱。”
他每报出一个数字,杨石的脸色就白一分。
这些,都是他杨家几代人积攒的家底,是他敢于藐视新皇的底气所在,对方竟然了如指掌!
“你…你血口喷人!”
杨石色厉内荏地拄着拐杖站起。
“那是我杨家的私产!与国何干!”
“私产?”
李恩笑了,那笑容比冬日的冰雪还冷。
“陛下有旨,国难当头,凡大唐疆土之内,一草一木,一人一钱,皆为国有。”
“前方将士浴血,尚无饱饭,国公却在府中夜夜笙歌,囤米万石,此为不忠。”
“边关军械短缺,士卒衣不蔽体,国公却私藏甲胄如山,此为不臣。”
“契丹铁蹄压境,社稷危在旦夕,国公不想着毁家纾难,反倒只念着金银财宝,此为不义。”
李恩缓缓走向他,将那卷宗递到他眼前,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刻在杨石的眼球上。
“不忠、不臣、不义。按陛下新颁《战时律》,三罪并罚,当以通敌叛国论处,抄没家产,主犯斩立决,家眷流放三千里!”
“斩…斩立决?”
杨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旋即气得浑身发抖。
“你敢!老夫要见陛下!老夫要敲登闻鼓!这天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
李恩已经站到他面前,声音轻得如同魔鬼的耳语。
“在长安,陛下,就是王法。”
他不再看杨石,只是轻轻一挥手。
“抄!”
一个冰冷的字,宣告了赵国公府的末日。
“谁敢!”
杨石身后的几十名家将护院,鼓起勇气拔出刀剑。
然而,他们面对的,是三百年来让整个天下都闻风丧胆的组织。
袁天罡甚至没有动。
他身后的阴影里,蹿出数道常人肉眼难以捕捉的黑影。
没有惨叫,只有几声沉闷的兵刃入肉声。
那些家将脸上的凶悍表情还未散去,便一个个僵在原地,眉心处,都多了一个细小的血洞。
天罡校尉,一击毙命。
杨石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后的依仗如同草芥般倒下,那股深入骨髓的恐惧,终于击溃了他所有的尊严。
一股热流从他胯下涌出,浓烈的骚臭味瞬间弥漫开来。
“疯了…你们都疯了……”
他瘫倒在地,嘴里无意识地呢喃着。
李恩看都未看他一眼,径直走向府库。
不良人如最高效的工蚁,开始将一箱箱的金银、一袋袋的粮食、一车车的兵甲,从这座百年的豪门中搬出。
这一夜,长安城有十七家勋贵门阀,被同样的场景光顾。
血,染红了朱雀大街的青石板,汇入冰冷的御沟。
杀戮,带来了极致的恐惧。
恐惧,催生出了前所未有的效率。
天亮之前,长安城所有世家豪门的府门前,都排起了长队。
一车车“自愿”献给朝廷的钱粮兵甲,在不良人的“护送”下,源源不断地运往国库和军营。
一部名为“大唐”的战争机器,被李钰用最蛮横、最血腥的方式,强行注满了燃料,发出了足以震动天地的咆哮。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此刻正站在御书房的堪舆图前,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的身后,站着天巧星上官云阙。
“陛下,您就不怕…杀得太狠,寒了天下士子的心?”
上官云阙的声音,难得地带上了一丝凝重。
李钰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道。
“一群只知内斗、不知外患的蛀虫,他们的心,是冰做的。”
“捂不热,那朕只能敲碎了,看看里面藏着的金子,够不够给朕的将士们换一身暖和的冬衣。”
“至于士子……朕要的,是能为大唐开疆拓土的雄鹰,不是只会躲在安乐窝里鸣叫的画眉。”
他转过身,看向窗外那即将破晓的长安。
“天要亮了。新的规矩,也该立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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