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阎王愁里,帝王的脚步声
幽州,燕山山脉,古长城。
朔风如刀,卷起漫天雪粉,狠狠地抽打在斑驳的城墙上,发出鬼哭般的呼啸。
连绵数百里的军寨,如同一条蛰伏的黑色巨龙,盘踞在每一个隘口之上。
三十万大军的旌旗,在风雪中狂舞,那一个个斗大的“唐”字,仿佛是用鲜血写就,要将这片灰白的天地,都染成赤色。
点将台上,平北大将军李克用身披厚重的山文甲,那只独眼眯成一条缝,如鹰隼般锐利,死死盯着关外那片一望无际的苍茫雪原。
北风吹动他花白的须发,却吹不散他眼中那团越烧越旺的火焰。
“义父,都按您的吩咐,布置妥当了。”
身后,李嗣源恭敬的开口抱拳说道
李克用没有回头,只是缓缓抬起了那只戴着铁护臂的手,猛然握拳。
“擂鼓!给对面的契丹崽子们,醒醒神!”
“咚——!!”
一声令下,点将台下,数百面直径超过一丈的牛皮巨鼓,被上身赤裸、肌肉虬结的沙陀壮汉,用包裹着铁皮的巨槌同时擂响!
“咚——咚——咚咚咚!”
鼓声不再是前几日的沉闷试探,而是变得狂暴、急促,如同万马奔腾,如同山崩地裂!
那狂暴的声浪,翻过巍峨的关墙,越过皑皑的雪原,化作无形的冲击波,向着草原的尽头,滚滚而去。
这不是演练,这是最直接、最蛮横的挑衅!
这是在告诉草原上的狼群:我来了!有胆,就过来!
关墙之下,十万新编的唐军步卒,正在进行着地狱式的操练。
“杀!杀!杀!”
数万名士兵,随着鼓点,整齐划一地做出刺杀的动作。
他们口中爆发出震天的吼声,那股由十万人的意志汇聚而成的杀气,直冲云霄,竟将天上厚重的铅云都撕开了一道裂缝!
阳光从裂缝中投下,照亮了那片由无数枪尖组成的钢铁森林。
更远处的平原上,五万沙陀铁骑正在进行着最后的冲锋合练。
他们不再是散乱的骑射,而是组成了一个无坚不摧的巨大楔形阵。
为首的,正是李克用麾下最骁勇的几位太保。
随着一声号角,五万铁骑同时启动。
大地开始剧烈地震颤。
马蹄翻飞,卷起的雪沫与烟尘,形成了一道遮天蔽日的白色巨墙。
那股摧枯拉朽的气势,仿佛要将眼前的一切都碾成齑粉。
一名潜伏在百里之外山丘上的契丹斥候,正透过一块打磨得极为光滑的黑曜石片,惊恐地注视着这毁天灭地的一幕。
他看到了那如同汪洋大海般的军阵,看到了那面在风中狂舞的“唐”字大旗,更感受到了那股即便隔着百里,依旧让他心胆俱裂的滔天战意。
唐人的皇帝……是个疯子!
他竟然真的要用整个中原的国力,在这长城脚下,与大契丹的三十万控弦之士,进行一场决定两个民族命运的血腥豪赌!
消息!消息必须立刻传回王庭!
这名斥候手忙脚乱地收起石片,像一只受惊的土鼠,匍匐着向后退去。
可他刚退了不到三尺,一只脚便无声无息地踩在了他的后背上。
那力量不大,却重如山岳,让他瞬间动弹不得。
斥候的瞳孔骤然收缩,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他僵硬地扭过头,看到了一张青铜铸就的恶鬼面具。
面具下,那双眼睛,平静得不似人间之物,仿佛高天之上,俯瞰蝼蚁的神明。
“陛下所经之处,将不会有任何活着的契丹斥候。”
沙哑的声音,是他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听到的话语。
。。。。。。。。。。。。。。。。。。。。。
在李克用三十万大军以东三百里,燕山山脉的最深处,有一条连最老练的猎户都视为禁区的绝命峡谷。
当地人称之为,“阎王愁”。
意为连阎王爷走到这里,都要为如何收魂而发愁。
此刻,一条由三万个沉默黑点组成的钢铁河流,正在这条死亡峡谷中,无声地蜿蜒前行。
三万玄甲军,配备了足足七万匹神骏的北地战马。
一人双马,外加一万匹备用马,这是支撑他们完成千里奔袭的唯一保证。
骑士皆着玄甲,甲胄的每一个连接处都用软皮包裹,消除了大部分噪音。
战马的四蹄,也裹上了厚厚的棉布,踩在没过膝盖的积雪上,只发出沉闷的“噗噗”声。
没有旌旗,没有号角,甚至没有任何交谈。
整支军队,如同一道来自九幽的鬼影,在蜿蜒的谷道中死寂般地穿行。
这是他们进入峡谷的第五天。
日夜兼程的行军,每四个时辰换马不换人,只有短暂的轮换打盹时间。
加上滴水成冰的严寒,早已将这支意志如铁的军队,逼近了生理与心理的双重极限。
李钰同样一身玄甲,骑着他的爱马“乌骓”,走在队伍的最前方。
他没有佩戴任何皇权象征,唯一与众不同的,是玄甲之外,还披着一件白色披风。
在这片纯粹的肃杀与黑暗中,那抹白色,是所有骑士在风雪中唯一能看清的坐标。
“噗通!”
队伍中,一名叫“狗子”的年轻玄甲军士卒,终因体力透支,眼前一黑,身体一歪,从马背上栽了下来,重重地摔在雪地里。
他身后的骑士立刻勒住缰绳,整支队伍,如同一条被瞬间斩断的蜈蚣,从中断裂,停了下来。
狗子没有吭声,只是咬碎了牙,挣扎着想从雪地里爬起来。
但他冻僵的四肢却像灌了铅,尝试了几次,都狼狈地摔了回去。
极度的羞愧与绝望涌上心头,他觉得自己辜负了陛下的信任,拖累了全军的行程,按军法当斩。
这个在战场上面对刀锋都未曾眨眼的汉子,眼圈瞬间红了。
李钰勒马,转身,静静地看着他。
狗子迎上李钰的目光,身躯猛地一僵,下意识地想要捶胸行礼,却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有。
李钰没有说话,他翻身下马,踩着深可及膝的积雪,一步步走到那名士卒面前。
在三万道目光的注视下,这位九五之尊,弯下了腰,亲自将那名普通士卒从雪地里搀扶起来,拍了拍他身上的积雪。
“还能走吗?”
李钰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风雪。
“能!”
狗子用尽全身力气,吼出了一个字,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瞬间在脸上凝成了冰。
李钰点了点头,从马鞍旁解下一个硕大的皮水袋,拧开,一股辛辣滚烫的酒气,混合着浓郁的姜味,扑面而来。
他没有递给别人,而是亲自送到狗子的嘴边。
“喝。”
狗子愣住了,周围的骑士们也全都愣住了。
“陛下……末将……末将不敢……”
“这是命令。”
李钰的语气不容置疑,但眼神却温和下来。
“喝完它。然后告诉所有人,朕的玄甲军,没有一个是孬种,更没有一个能被这区区风雪冻死在路上。”
狗子不再犹豫,含着热泪,猛灌了一大口。
一股暖流瞬间从喉咙烧到胃里,又从胃里扩散到四肢百骸,将那深入骨髓的寒意,驱散得一干二净。
李钰拿回水袋,转身对身后的亲卫道。
“传令下去,分发最后的烈酒储备,每名军士一囊,百夫长以上两囊。”
“告诉他们,这是朕请的。”
“喝完这顿,下一顿,我们去临潢府,喝契丹人的马奶酒!”
“喏!”
数十名亲卫立刻行动起来,从驮马的行囊中取出早已备好的酒囊,飞快地分发下去。
队伍再次如沉默的河流般流动起来。
但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不同。
一股无言的信念,一股滚烫的暖流,在每一个玄甲军士卒的心中,疯狂地滋生。
他们不知道前路还有多远,也不知道将要面对怎样的敌人。
但他们知道,他们的皇帝就在最前方,和他们一同忍受着严寒,和他们喝着同一批烈酒。
这就够了。
为这样的君王,死而无憾!
……
七日七夜。
当第八日的黎明,第一缕金色的阳光刺破云层,为连绵的雪山镀上一层神圣的光辉时,这支早已人困马乏的军队,终于走出了那条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死亡峡谷。
他们翻过了最后一座雪山。
凛冽的寒风,从山巅呼啸而过,吹开了前方的所有迷雾。
当看清山下的景象时,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山峦之下,是一片一望无际,被晨光染成金色的广袤草原。
而在草原的尽头,一座巨大而恢弘的城池,如同一头匍匐在天地间的洪荒巨兽,静静地卧在那里。
无数的营帐与毡房,如同繁星般拱卫着那座城池,炊烟袅袅,在清晨的空气中汇成一片安详的薄雾。
隐约间,他们甚至能听到远方传来的牛羊叫声与犬吠。
那里,富庶,安宁,祥和。
并且,毫无防备。
那里便是契丹汗国的王庭所在,草原的心脏!
上京,临潢府!
千里奔袭,兵临城下。
三万玄甲军,静静地伫立在山巅之上,如同一尊尊来自九幽深渊的黑色雕塑。
没有欢呼,没有呐喊。
只有一股压抑到了极致,冰冷得足以冻结灵魂的杀意,在沉默中疯狂地滋生、蔓延。
他们像一群蛰伏了七天七夜的饿狼,终于看到了自己那肥美而毫无防备的猎物。
李钰勒马立于阵前,墨发在狂风中飞扬。
他静静地俯瞰着那座沐浴在晨曦中,象征着契丹荣耀与强盛的都城,平静的眼神里,倒映着整座城池的轮廓。
那神情像是在欣赏一幅即将被亲手撕碎的画卷。
许久,他缓缓拔出了腰间那柄漆黑的横刀。
“惊蛰”。
刀身在初升的阳光下,没有反射出任何光芒,仿佛能吞噬一切光明。
他将刀尖向前,遥遥指向那座还在沉睡中的城池。
他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山巅的猎猎风声,传入了身后每一个骑士的耳中。
那是一个字。
一个将要为这片草原,带来血与火的审判,带来长达百年的恐惧与噩梦的字。
“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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