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饕餮附体

开春的细雨像扯不断的银丝，斜斜地织着雾霭。

方青蝶立在甜姜西饼的柜台前，身上那件灰布斜襟立领短袄沾着细碎的雨珠，身前斜挎着一个绣着“圣保罗女书院”  六个小字的布包。

她正低头往玻璃柜里瞧。

这几日她尝了铺子新出的其他样式的糕点，听母亲说还新出了一个蛋挞，就是抢不到。

现在离上课时间还早，她特意绕路来碰运气，眼尖地瞥见玻璃柜台里——  那块顶部红彤彤小果的奶油小方上撒着雪白的糖霜，真漂亮。

正要唤店家打包，就听见旁边有人喊着：“蛋挞出炉了！我要一盒  。”

她转身看去，五六个身影已抢先排起长队。

方青蝶刚挪步想看清些，前排一位穿深灰西服的先生忽然侧过脸，礼帽檐下的目光温和却带着坚持：“小姑娘，按序排队才好。”

卢则英隔老远就闻到了浓郁的蛋挞香气，他加快脚步进了店，里面已经排上队了，还好他前面人不多。

现在他已经习惯隔一日就买上一盒蛋挞带到洋行吃，有时候还会自己准备杯子配上一竹筒奶茶。

下午在洋行抄写实在累的时候吃点喝点觉得特别惬意，日子都有盼头了。

就是今天来怎么还有个女子中学的小姑娘想插队，那可不行。

一炉就三十来个蛋挞，排队乱了次序搞不好轮到他就没了。

轮到他时，铁盘上果然只剩四块蛋挞。

他眼角余光瞥见身后那女学生正踮着脚张望，张了张嘴最后只要了两块。

给她留两块吧，怪可怜的，他心想着。

卢则英和方青蝶各自接过自己的纸盒时，听得店家说下一炉要半个时辰，两人目光轻轻一碰，都从对方眼里读到了  “幸好”  二字。

雨势渐大，他往洋行去，她朝学校赶。

方青蝶刚把书包塞进课桌，邻座的江梅突然抽了抽鼻子，鼻尖几乎要凑到她衣襟上。

“阿蝶，你身上有股甜香味，藏了什么好东西？”

“你长了什么鼻子？”  方青蝶被她逗笑，从布包里掏出个纸盒。

掀开盖子的瞬间，黄油香气立刻漫了开来  。

两枚蛋挞静静卧在里面，酥皮的褶皱里还凝着细小的油珠。

江梅的眼睛瞬间亮了，喉结明显地动了动：“这是什么？”

她飞快地眨着眼睛，语气带着讨好，“我明天给你带杏仁饼，这个……  给我尝一小口？就一小口？”

方青蝶看着好友馋猫似的模样，用指尖托起一块递过去：“分你一个，赶紧吃，先生要来了。”

江梅三口两口就解决了那块蛋挞，酥皮渣沾在嘴角也顾不上擦。

看着方青蝶把最后一小块送进嘴里，忍不住咂咂嘴：“内陷像奶冻，甜得刚刚好……”

话音未落，先生已挟着教案走进来，余下的赞叹全憋回去了。

一节课结束，方青蝶刚要舒展酸麻的手臂，周围忽然围拢来三四张脸。

前排的女生探着身子问：“阿蝶，你上课前和江梅偷偷吃什么？香味飘了半节课！”

江梅扯着她的衣袖问她蛋挞在哪儿买的.......感情自己同学全是饕餮附体......

连先生讲的算术都没这口点心吸引力大。

正午的阳光斜斜地穿过临街的玻璃窗，在糕点铺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方青蝶带着三四个女学生中午下学结伴来买蛋挞的时候，大姐还在和章丘先生解释着自己店里不卖卤牛肉。

章丘眼神里掠过一丝失望。

他这人没别的嗜好，就爱喝点小酒，配着些卤味最是惬意。

半月前在房东戴先生家做客，偶然尝到一盘卤牛肉，那味道竟让他记挂到如今。

哪怕是去最有名的  “聚福楼”，点上一盘号称招牌的卤牛肉，也总觉得差了那么点意思。

托门房梁叔打听了半天才寻到这儿，原以为能解了这口馋，没成想却碰了壁。

正思忖着该怎么再争取一下，就见大姐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转身朝后厨的方向扬声喊道：“阿瑶，你出来一下，有位客人找你。”

姜弘瑶听到有人找，脸上带着几分疑惑。

“姜小姐，”  章丘连忙上前一步，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又不失礼貌。

“我姓章，是戴先生的朋友。我想问问，上回我在老戴那儿吃到的卤牛肉，是不是你做的？”

姜弘瑶这才恍然，侧身示意他坐到旁边的小院桌旁：“原来是章先生，您好。半月前我确实给戴先生送过一回卤牛肉，是自家做的，想着让他尝尝鲜。”

她顿了顿，又问，“不知那牛肉的味道，章先生还觉得合口？”

“合口！太合口了！”  章丘一提起那味道，眼睛都亮了，忍不住加重了语气。

“你的手艺可比那些大酒楼的大师傅还要地道，我这几日心里头总惦记着这一口。”

“我今天来，就是想从你这儿买两斤，价格好说，这两块大洋你拿着。”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两块大洋放在桌上，推到姜弘瑶面前。

姜弘瑶看着桌上那两块闪着银光的大洋，心里微微一动。

两块大洋，也不是不行。

她暗暗想着，反正关了店门回家，顺手多卤两斤牛肉也费不了多少功夫。

顶多就是馋得邻居又睡不着了。

于是便点了点头说道：“章先生既然这么说，那我就应下了。只是这牛肉得等我晚上回家做，您明天下午派人来取可好？”

章丘一听这话，顿时眉开眼笑，连声道：“好好好，明天下午我找人来取，多谢姜小姐了！”

他起身目光在店里的糕点柜上转了一圈，最后挑了两块奶油小方，付了钱，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店里的女学生们早把刚买的蛋挞拎在手上，三三两两挽着胳膊，笑着说笑着往街那头去了。

大姐望着章丘远去的背影，又低头瞅了瞅姜弘瑶递来的两块大洋，嘴角不自觉的咧开。

忙解下围裙就说：“我这就去菜场买肉，可得挑块最上等的牛腱子，不能委屈了这好价钱！”

姜弘瑶笑着按住她的手：“大姐别急，还是我去买吧，我知道哪家的牛肉新鲜。您在店里算好账。”

大姐乐呵呵地应了声  “成”，转身正瞧见春玲又从瓷盘里捏了块蛋挞递给小妹。

她当即故意叉着腰，板起脸冲小妹扬声：“都吃俩了！再嘴馋也不许吃了！”

小妹把蛋挞往嘴里塞了大半，鼓着腮帮撅着嘴，含混不清地嘟囔：“我去上学，家里偷偷做这么多好吃的，我得先吃回来才行。”

话没说完，眼瞅着大姐笑着要伸手来揪她耳朵，忙一缩脖子，拧身就往后门躲，表弟还在一边帮呛说快跑。

窗棂外的阳光斜斜淌进来，落在大姐转身奔向后厨的身影上，围裙角在风里轻轻晃。

姜弘瑶心里暗暗想着：过几日便是大姐的生日了，瞧她这整日里为店里忙前忙后的样子，怕是早把自个儿的生日忘到脑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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