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理直气壮
冯远钧踏进雕花大门时，他手里提着的纸盒还温乎着。
花园里传来银铃般的笑闹声，大嫂孔令仪正追着穿水红小袄的真真跑。
小姑娘手里攥着半朵月季，裙角扫过开得正盛的绣球花丛。
“二哥回来啦！” 二楼雕花栏杆后探出个脑袋，冯婉初踩着绣鞋噔噔跑下来，月白色的裙摆在楼梯转角划出轻盈的弧线。
她接过纸盒眼疾手快地掀开一角，鼻尖立刻凑了上去：“好香！”
客厅里酸枝木圆桌旁，三姨太指尖拈着新买的翡翠耳环赏玩，冯太太正用银签挑着茶盏里的浮沫，听见动静便抬眼斥道：“这丫头，越发没规矩了。”
冯太太嗔怪地看了女儿一眼，目光落在冯远钧身上时却柔和了许多。
这孩子虽是二房所出，出生时便没了亲娘，却是她一手奶大的，待他可不比亲儿子差。
“李妈，喊大嫂和真真来尝鲜！” 冯婉初早等不及，捧着纸盒往桌边凑。
蛋挞在灯下泛着油润的光，酥皮层层叠叠像被揉皱的锦缎，边缘烤得微微焦黑。
咬下去定是咔嚓一声脆响。她又扬声唤张妈：“张妈，拿几只霁蓝釉的小碟来。”
三姨太放下描金茶盏，玉镯在腕间叮当作响：“这是南边传来的点心？看着倒是新奇。”
“小姑，这是什么？” 真真不知何时钻了进来，小手里还攥着那半朵月季，鼻尖几乎要贴到蛋挞上。
孔令仪随后走进来，衣襟上沾着片草叶，她笑着拍掉女儿衣上的花瓣：“慢些跑。”
冯婉初正用银筷把蛋挞分到碟子里，忽见冯远钧递过来一只葫芦，立刻眼睛一亮：“这里面是什么？”
“店家送的奶茶，说配着蛋挞吃解腻。” 冯远钧说着解下西装外套递给张妈。
他指尖划过葫芦上的红线，“再拿几只玻璃杯来。”
孔令仪用银叉切下一小块蛋挞送进嘴里，细嚼片刻才开口说话：“这酥皮竟能做得这样松脆！比前几日在西餐厅里吃的西洋点心强多了，甜而不腻，里头的奶黄还带着股子焦糖香。”
她看着真真把小脸埋在碟子里，酥皮碎屑掉得满桌都是，忙掏出手帕给女儿擦嘴角。
“慢些吃，二叔还买了不少呢。对了二弟，这铺子在哪儿？改日我也去瞧瞧。”
冯太太抿了一口奶茶，入口先是醇厚的奶香，咽下时竟有股清雅的茉莉味漫上来。
她点点头：“确实比那些洋人喝的苦咖啡顺喉，一股子茶香，咱们老祖宗的东西，掺了些新法子竟这般可口。”
“二哥你可算做了件正经事！” 冯婉初嘴里吃着蛋挞，说话都有些含糊。
“这一个月就数今天最合我心意。大嫂，我知道在哪儿，我带你去！”
她又喝了一口奶茶，眼睛弯成月牙：“这奶茶也妙，比上次在六国饭店喝的红茶好喝多了。好买吗？我明天还想喝。”
冯远钧正用银匙舀着奶茶，闻言含糊道：“不知道，店家送的，没花钱。”
“你买东西怎么不给钱！”
冯婉初立刻皱起眉头，“这样好的东西定是很难买，怎好白拿人家的？”
“吃你的吧，管那么多。”
冯远钧喝了一口杯里的奶茶，奶香甜混着花香在舌尖漫开。
看着杯中晃动的茶汤忽然想起午后的情景。
那穿灰粉旗袍的姑娘递过葫芦时，身上还带着股甜香，笑起来眼瞳像浸在水里的墨石。
两个小梨涡腻得想让人用手指头戳一下。
他想着那铺子许是用他先前给的小黄鱼开的，便觉得多喝她一口奶茶怎么了。
索性仰头将杯中剩下的一饮而尽，喝得理直气壮。
......
姜弘瑶提着一盒刚出炉的肉松小贝，踩着青石板路穿过租界的巷弄，叩响了戴先生公馆的朱漆大门。
雕花铜环在指间微凉，待梁叔引着她走进铺着波斯地毯的客厅，她将点心放在酸枝木八仙桌上，才对戴先生说明了来意 。
近来巡警频频上门刁难，铺子生意眼看要受影响。
戴先生呷了口雨前龙井，听完便抚着胡须笑了：“你那糕点铺子如今在租界可是风头无两，听说连霞飞路上的洋行大班都专程绕路去买，这般红火，自然有些人看不过。”
他话锋微顿，目光扫过窗外摇曳的梧桐叶，“那些老式糖水铺子守着祖传的方子不肯变通，见你这儿门庭若市，便托人使些下三滥的手段，也在意料之中。”
姜弘瑶心想这不就是最低端的商业竞争吗？
有本事找人来店里用开水浇她的发财树啊！
有功夫琢磨着找巡警找茬，不如好好改良自家的杏仁茶、糖水汤团，看看如何才能跟上如今的口味潮流。
“你不用担心。” 戴先生放下茶盏，声音沉稳有力。
“我那位老友章丘，前日还念叨着你家的卤牛肉滋味绝妙，盼着能再订些。有这么多熟客，断没有让你关铺子的道理。”
他起身踱了两步，转过身来道，“戴家在这租界地面上还有几分薄面，我会就让梁叔去巡警署那边周旋一二，保你日后能安心做生意。只是往后出了什么新奇糕点，可别忘了给我留一份。”
姜弘瑶闻言，脸上顿时绽开笑意，忙起身应道：“多谢戴先生周全，往后店里有了新花样，我定第一时间给您送来。”
“您要是有什么想吃的，也只管吩咐，我亲自给您做。”
戴先生唇边漾开一抹温和的笑意，眼角的细纹里都盛着几分体恤。
他抬手虚虚摆了摆，就让姜弘瑶赶紧回铺子里忙活，别耽误了挣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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