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白米粽

日头斜斜挂在檐角时，春玲和冬妹各自揣着温热的粽子分了路，脚不沾地地往家赶。

春玲刚跨进院门，就见二妹和小弟蹲在灶房边，俩小脑袋凑在一块儿，直勾勾盯着灶上咕嘟冒泡的铁锅  ——  娘正守着煮粽子呢。

“春玲，可算回来了！”  娘手里还攥着灶前的火钳，见她回来，忙把火钳往灶边一靠，直起身子拍了拍围裙.

“我赶早集买了三只白米粽，等煮透了沾白糖吃，可甜！”

春玲把手里的油纸袋往桌上一放，指尖捏着袋口轻轻一掀：“娘，东家也给了粽子，还是竹筒包的呢，您瞧瞧！”

二妹和小弟立马凑过来，眼瞅着竹筒上还带着水珠，异口同声  “哇”  了一声。

小手试探着往竹筒上一贴，又赶紧缩回来，脆生生喊：“还是热的呢！”

“哟，这稀罕！”  何大娘眼里亮了亮，忙从碗柜里翻出个土瓷盘子，小心把竹筒粽子倒出来。

鼻尖凑过去嗅了嗅，“闻着就香，我怎么还闻见腊肉香了？”

“两种口味呢，”  春玲换了身干净的粗布褂子从里屋走出来笑着回话。

“咸口是腊肉香菇的，里头还加了咸蛋黄；甜口的是红枣豆沙馅儿。”

“那得等你爹回来再吃，得让他也尝尝鲜。”

何大娘轻轻拍开俩孩子伸过来的小手，笑着嗔：“等你爹回来再吃”。

转身就把盘子往橱柜最高层一搁，又蹲回灶前添柴。

挥挥手打发他们：“去去，院儿里玩去，别在这儿盯着眼馋”，手上却没停，继续守着锅里的白米粽。

“逢着过节，你爹拉车的活计就多，估摸着得晚些才回来，晚饭也晚点做。”  她一边添柴一边絮叨。

春玲挨着灶边的小板凳坐下，拿起竹篮里的青菜摘着，声音里带着笑：“娘，东家给我涨工钱了，下个月能拿十二块大洋呢。”

顿了顿又补道：“东家还给做了两身夏季的新衣，是水蓝色的旗袍，料子软和，穿在身上肯定好看。”

何大娘用围裙擦了擦手，听见这话，转过身细细打量着春玲。

见闺女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布衫，脸颊透着匀净的粉，这阵子在东家吃的精细，又常跟着见些体面人，原先那点怯生的样子早没了，越发出挑得好看。

她眼角笑出了细密的褶子，声音都软了：“你们东家人善，你可得好好干。”

“十二块呢，你自个儿留四块，”

她一边往灶里添柴，一边絮絮地算，“买些花线、胰子，大姑娘家总得拾掇拾掇，身上也得有几个活络钱。”

“剩下的咱再存上半年，等开春就送你二妹和小弟去学堂认字……  再说我和你爹一个月也有二十来块大洋，攒攒也够了……”

春玲听着娘一句句盘算，心里头像揣了块温乎的糖  ——  总算能替家里搭把手，还能给爹娘减轻些负担。

越发感激东家当时肯招她干活，这样的好活儿，哪儿轻易找得到呢。

另一边冬妹到家时，刚跨进院门，就闻见一股子酒气混着汗味  ——  爹又拉着俩工友在外屋摆开了桌子，酒盅碰得叮当响。

娘在灶房里守着锅煮粽子，见她回来，手里还攥着擦灶台的抹布。

眼尖瞥见她手里的包裹，立马撂下抹布迎上来，伸手就去扯包裹绳：“这是店里又发了啥？”

“娘别乱翻！”

冬妹心口一紧，忙把装旗袍的包裹往身后一藏，急声道：“这是店里给做的新旗袍”。

她顿了顿，才从油纸袋里掏出竹筒粽子递过去，声音闷闷的：“这是东家给的粽子，晚上吃这个。”

冬妹娘看着这新奇的竹筒粽子，还是热乎的，当即拿了出去。

“我给你留了碗菜，你赶紧吃饭去。”

“这给你爹送去，你爹还没吃过这新奇粽子呢。”

话音没落，人已掀了堂屋帘子：“他爹！冬妹带回来粽子，给你们下酒！”

冬妹看着娘把所有粽子都端上了桌，心里头憋着火，嘴唇动了动，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

说了又有啥用呢。

她蹲在灶房灶台边，端着碗里的白米粽  ——  米里掺着不少碎米，咬一口一点也没有糯米香，桌上也没糖罐。

外屋的笑闹声顺着门缝钻进来，“这粽子真香！里头还有腊肉丁呢！”

“还是老哥大气，舍得拿这么好的粽子给我们下酒！”  另个声音附和着。

“害，这算什么，才几个钱！”  爹的声音里满是得意。

“来来来，敬老哥一杯！”

……

娘进来时，脸上还挂着笑，眼角的褶子都堆着：“你看你爹多风光，自你挣了钱，他那些工友常来，家里多热闹。”

冬妹把碗一推，菜一口没动，起身回了房。

方才到嘴边的  “涨了工钱”，此刻硬生生咽了回去，揣在心里沉甸甸的，不如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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