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我愿意写
姜弘瑶耸耸肩，反正现在已经和我关系不大了。
她扬声喊着春玲：“云朵糕搁烤炉里吧，盯紧火候。”
瞥了眼墙上的怀表，姜弘瑶看着眼前多出来的一桶牛奶。
因着最近天气热，奶场便每日免费多送了些，这已经下午了，不处理也得倒掉。
当即喊上冬妹，“冬妹，来，跟我熬牛奶糖。”
她打算明日去南市给阿大他们带一点，上次去看他们个个瘦得胳膊像芦柴棒，肯定缺营养，吃点牛奶糖总是好的。
姜弘瑶改变不了这个世道，可她也无法做到冷眼旁观。
只能给他们艰难存活的日子里加点甜滋味。
铁锅架上煤炉，炉膛里的火苗 “噼啪” 跳了两下，前堂传来大姐拔高些的声音：“二妹！孟小姐来了，找你呢！”
夏日的午后，日头正烈。
孟书媛刚跟父亲在客厅里吵得面红耳赤，气冲冲攥着那柄檀香折扇出了门。
一钻进车里就对司机道：“开车！” 车开出去半条街，她望着窗外掠过的店铺幌子，心里空落落的，竟不知该往哪儿去，末了轻声补了句：“去甜姜西饼。”
自打上次在姜弘瑶这儿订过一回下午茶，孟书媛便常约着姐妹来。
店里的蛋挞烤得尤其好，酥皮层层起叠，咬下去簌簌掉渣，蛋奶馅烫嘴又绵密，再配上姜弘瑶泡的柠檬蜂蜜水，总让人心头敞亮。
更要紧的是，每次跟姜弘瑶聊天，看她系着围裙在柜台后笑，听她说话时眼里跳着的光，孟书媛就觉得浑身的乏气都散了。
她喜欢姜弘瑶这个人。
她身上总有股通透劲儿，像盛夏里的一阵风，清爽又有活力。
孟书媛见姜弘瑶从后厨出来，忙把手里的檀香折扇往桌边一放，眼圈还带着点刚吵完架的红：“阿瑶，我心里烦得很，来找你说说话。”
“这是怎么了？” 姜弘瑶赶忙上前。
“瞧你这眉头皱的，都不漂亮了。求实，给书媛姐端杯冰柠檬水来，多加片柠檬。”
周求实应声麻利地端来瓷杯，冰块在水里撞得叮当作响。
孟书媛端起来猛喝了一大口，冰凉的酸意顺着喉咙滑下去，胸口那股火气果然消了些。
她又摇起折扇，眉头拧了起来：“还不是我跟读书会那几个姐妹办的《申女报》！前几日我去金陵，把登报的事交她们，今日一看 ——那些作者写的都是些什么！不是说哪家太太把丈夫伺候得多周到，就是讲怎么孝敬婆母，满篇都是‘女子本分’、‘相夫教子’，看得人心烦！”
她又喝了口柠檬水，折扇在手里转了半圈，声音里添了些委屈：“你是知道的，阿瑶，我不愿意成天闷在家里，先前想去商行帮衬，可行里人直接把我撂到一边，半点正经事不叫我沾手，待着有什么意思？”
“好不容易说通我爹，又拉着姐妹一起办这报纸，原想着写点不一样的，结果却写成这样……”
孟书媛的声音渐渐低了，指尖捏着扇骨的力道松了松，眼神失落地飘向门外。
“报纸销量一日比一日差，我看也快开不下去了。”
“难不成真的只能听从我爹的安排，过两年就嫁人吗？”
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可我不愿意像我娘那样，一辈子围着我爹转，到老了成日礼佛，像个木偶。”
姜弘瑶看她说完就发起了怔，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桌布，便把刚烤好的两块蛋挞端过来，瓷盘往她面前一放。
轻声道：“书媛，先别怪自己。这城里敢挑头办女子报刊的，你是头一个，这股子勇气，就比不少缩在旧规矩里的男人强多了。”
她又往孟书媛手边推了推蛋挞，“也别怨你那些姐妹。她们从小受到的教育是围着男人的世界，嫁人、生儿育女、相夫教子，这些都是从小塞进他们脑子里的。”
“是时代造就的局限性，把她们框住了，不是她们的错。她们没见过别的活法，很多人不知道还有其他路可以选。”
姜弘瑶拿起孟书媛放在桌上的折扇，轻轻往她跟前扇着风，“书媛，你做的事可不是没意义的。你想啊，或许哪个角落里的姑娘，正对着你这报纸发呆，突然想着‘原来女子还能这样活’—— 你这报纸，说不定就改变她的一辈子。所以啊，得坚持做下去。”
“这城里藏着多少厉害的女子呢。” 她语速快了些。
“就像巷尾开布庄的陈寡妇，丈夫走了，她一个人盘下铺子，又当掌柜又当伙计，还硬是把俩闺女送进了学堂。”
“还有城西那个张嫂子，先前被赌鬼丈夫拖累，干脆自个儿写了休书跑到申城来，如今在码头给人缝补衣裳，挣得踏实又硬气。她们不都是故事？这才该是《申女报》该写的。”
姜弘瑶越说越起劲，“哪怕是个舞女呢？她在台上摇曳着挣钱，把家里的弟弟妹妹养大，让老母亲能吃上热饭 —— 这何尝不是女人的力量？怎么就不值得写？”
孟书媛听着听着，眼里的光一点点漫上来，像被风吹散了雾，先前皱着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开。
姜弘瑶没注意到，店里的客人早停了说话。
角落里穿长衫的先生端着竹筒杯没走，大姐放下了书都忘了拢鬓边的碎发，连柜台后算奶茶账的周求实都停了笔。
林厚劼捏着报纸的手指紧了紧，眉头微蹙着不知在想什么。
顾彦则慢慢放下了报纸，目光落在姜弘瑶身上，眼里映着窗外来的光，沉默了好一会儿。
姜弘瑶没察觉这些，只笑着往孟书媛又推了推柠檬水。
“找不到男作者就找女作者！男人不会真正关心女人的日子，他们眼里要么是生意，要么是官位，才不会关心陈寡妇如何养活两个孩子，也不会关心张嫂子如何开起了裁缝铺子。”
“我可以写。”
突然有人开了口，声音不算大，却让店里瞬间静了静。
孟书媛和姜弘瑶都转头看去 —— 是顾彦。
他站起身，椅子腿擦过地面，发出轻响。
他朝着孟书媛和姜弘瑶走过来，眼神亮得很，又重复了一遍：“我愿意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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