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投名状

南市码头

入了冬，渔船便鲜少再出海，眼下正是渔粮帮一年里最忙碌的秋季。

傅云州脚不沾地地连转了好些天，连去租界见姜弘瑶的空当都挤不出来。

前两日他还在心里想着，忙完这阵就抽个半天去租界，可上午刚对完账，黄叔的消息就先一步递了过来。

说是有个洋商托了件事，要把一批货悄悄送到宁海县，只要不是违禁的大烟，傅云州向来不多问。

这种私下里的运输活计，他们之前也做过不少，无非是些洋酒、洋烟，这次听说是批瓷器，他便更没放在心上。

出发前，傅云州从床铺底下翻出两把磨得锃亮的刀，用粗布仔细裹好系在腰后，又顺手往布包里塞了些干粮和水。

喊上一直跟在身边的丁子勇，再加上黄叔派来的两个帮手，几人趁着暮色沉下来，悄悄登上了那艘没挂任何标识的乌篷船。

船桨划破水面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一路驶出南市的地界，朝着宁海县的方向缓缓行去。

傅云州原以为这趟行程会和往常一样顺利，却没料到，半夜在长兴渡口换船时，意外会突然找上门来。

船刚要靠岸，准备搬货换船，一个蒙着黑布的人影突然从岸边的芦苇丛里窜出来，“咚”  的一声跳上了船板。

傅云州反应极快，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脚，狠狠踹在了那人的胸口。

可还没等他再上前，又有两个黑影跳了上来，手里的枪口直直对着他，黑洞洞的枪口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黄叔那两个手下本就没见过什么阵仗，一看对方三个人里有两个端着枪，腿肚子当场就软了，连招呼都没打一声，“扑通”  两下就跳进了水里，头也不回地往岸边游去。

傅云州没工夫管那两人的逃跑，反手就从腰后抽出常用的那把刀，刀柄攥得死紧。

他眯着眼，眼神死死盯着眼前的三个不速之客。

丁子勇也迅速靠了过来，和傅云州背靠着背站定，手里的刀同样出鞘，警惕地打量着对面的人。

两人多年搭档，早已形成了无需言说的默契，只这一个站姿，就摆出了十足的防御架势。

而被傅云州踹了一脚的冯远钧，此时正捂着胸口暗自咬牙。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趟截货居然会撞上傅云州，更没想到这小白脸下脚这么重，胸口现在还一阵阵发疼。

这事要从几天前说起。冯远钧让陈寅初托人去打听山本高一的动向，很快就收到了消息。

山本高一又和史蒂文凑到了一起，还投其所好地给史蒂文介绍了一家叫  “集粹阁”  的古玩店。

史蒂文从  “集粹阁”  低价买了大批据说是民间出品的瓷器，但实际是珍贵的官窑和金银玉器。

至于史蒂文给了山本高一什么承诺，冯远钧暂时还没查到。

史蒂文怕担上  “偷窃他国文物”  的骂名，不想借自己的货船出港口。

想将这批货倒几手，再偷运回自己国家。

为了摸清这批货的动向，冯远钧私下里费了不少功夫，又是威逼又是利诱，才从一个知情人嘴里撬出了消息。

那古玩店的老板和山本高一私交甚密，可便把这批货委托给了青洪帮；而青洪帮又把这个烫手的任务，丢给了渔粮帮里一个正想递投名状的人物  ——  黄金刀。

这么一来，运送这批瓷器，就成了黄金刀的  “投名状任务”。

一想到顾彦之前和自己说过的  “民族大义”，他就觉得心里堵得难受。

岛国人拿着国家的珍宝去贿赂洋人，换来的钱财又转头用来蚕食这片土地。

把整个民族的尊严踩在脚底下，这简直是极大的悲哀！

冯远钧又花了些钱买通了黄金刀的一个手下，才打听到货船走私的具体时间和路线。

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黄金刀竟会把这活计再安排给傅云州。

“傅云州！”

冯远钧咬着牙，往前迈了一步，伸手摘了脸上的黑布，露出一张带着愠怒的脸，“是我！”

他又揉了揉发疼的胸口，这小白脸，下脚还真不轻！

傅云州看着冯远钧的脸，手里的刀却没放下，防御的姿势半分未变，眉头反而皱得更紧了。

“冯远钧，你想干什么？”

他的声音里满是警惕，这富家少爷，怎么会跑到这荒郊野外的渡口来截货？

丁子勇在一旁也觉得奇怪，低声对着傅云州的耳朵：“这富家少爷怎么会来这儿？还截这批看着不值钱的瓷器，这里头肯定不对劲。”

冯远钧听见了丁子勇的低语，却没理会，只是朝自己那两个手下递了个眼色，示意他们放下枪。

等枪口垂下去，他才转头看向傅云州，反问了一句：“你先别急着问我，我倒要问问你，你知道自己现在是在替谁做事吗？”

傅云州的眉头依旧没松开，握着刀的手紧了紧，“你什么意思？有话直说。”

冯远钧往前又走了两步，声音压得低了些，却带着十足的分量。

“我告诉你，这批货是洋人走私的官窑瓷器和金银玉器！先是委托给了青洪帮，青洪帮又把这活儿交给了黄金刀！”

“不可能！”  傅云州几乎是立刻就急切地反驳了回去。

“青洪帮和我们渔粮帮是死对头，黄叔怎么可能和青洪帮扯上关系？！”

他心里拧成了一团，黄叔待他不薄，渔粮帮更是他的根，他绝不相信黄叔会和死对头合作。

冯远钧靠在船舷上，嘴角勾起一抹带着嘲讽的笑：“没有不可能，敌人在利益面前也可以成为朋友。”

“再说你们南市最近出了鱼市场的事情，怎么可能立场还会坚定如初呢？”

傅云州只觉得心如擂鼓，每一次跳动都带着一阵发慌的闷痛。

他打心底里不愿相信黄叔会背叛渔粮帮，但看着冯远钧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又知道他特意找到这里，绝不会随口编造谎言骗他。

可他实在想不通，黄叔为什么要这么做？

在渔粮帮这么多年，难道真的抵不过眼前的利益吗？

一旁的丁子勇早已没了先前的警惕，他看得出来冯远钧没有要动手的意思，甚至还隐隐带着点提醒的意味。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上次他去南市酒楼送鱼，偶然看到青洪帮的一个小弟鬼鬼祟祟地把一封信塞给了黄叔的手下。

当时他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只当是巧合，可现在听冯远钧这么一说，那时候估计就已经扯上关系了。

冯远钧抬头望了眼夜空，月色暗谈无光，衬得他眼底多了几分深邃。

他见傅云州沉默不说话，突然开口，语气轻飘飘的，却像一把尖刀刺向傅云州。

“姜美玉知道你在帮洋人走私吗？”

“阿瑶？”  傅云州听到  “姜美玉”  这个名字时，瞳孔猛地一缩，双眸轻颤。

他上前一步，声音里带着几分急促的质问：“你提阿瑶做什么！这和她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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