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请您尝尝

百乐厅

黄昏的余晖正一点点从百乐厅的彩色玻璃窗上褪去，厅内悬挂的水晶灯先亮起几盏暖黄的光，接着一排排灯泡次第明灭，渐渐将整个大厅照得流光溢彩。

化妆间里，白茉莉对着镜子，指尖捏着一小盒银粉，轻轻往锁骨的凹陷处扫去。

这技巧是她在先施百货的化妆品柜台外学来的，等夜里舞台上方的聚光灯打下来，这抹细碎的银辉会顺着脖颈的曲线漫开。

让本就纤细的脖颈更显柔弱，像易碎的白瓷瓶，能勾着客人的目光多停几秒。

果然，指尖刚蹭完最后一点银粉，镜子里的自己便多了几分精致的媚态。

她对着镜子抿了抿唇，将唇上的胭脂压得更匀些，又转身从衣柜里翻出那件新做的白色洋装  。

领口是时下流行的船型，能刚好露出锁骨处的银粉，裙摆垂到膝盖，走动时会随着步子轻轻晃。

按照往日的惯例，孟少爷这几日该来了。

她心里揣着点期待，想赶紧出去看看，那人是不是已经坐在了常来的位置上。

来百乐厅这段时间，她总共就见过孟少爷三回。

每回她都想上前搭句话，可要么是客人太多被挤开，要么是刚走到半路，就见他听完两首曲子便起身离开，连个递杯酒的机会都没给她。

想到这儿，她又对着镜子理了理耳边的碎发，指尖还没落下，就听见旁边化妆台传来一阵低笑。

陈黛丽正歪在椅子上看《她字报》，报纸上印着洋女人的漫画，她看得乐呵，嘴角还勾着笑，抬眼瞥见白茉莉时，先是愣了愣，才反应过来。

眼前这穿着白洋装、露着银粉锁骨的姑娘，早不是当初刚来时怯生生的冬妹了。

她挑了挑眉，花姐这调教人的手段真是越发厉害了。

才几个月的功夫，冬妹就像换了个人似的，眉眼间有了舞女的柔媚，就是在装饰搭配上，还带着点小姑娘的生涩。

罢了，看在当初两人相识一场的情分上，提醒一句也无妨。

陈黛丽放下报纸，目光从白茉莉的洋装扫到她耳朵上的翡翠耳环，笑着开口：“茉莉，你今天这身真漂亮！”

白茉莉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浅笑道：“陈姐姐说笑了，您今天这一身红绒旗袍才叫艳光四射呢。我……  我有点事先出去一下。”

说着就要起身，手腕却被陈黛丽轻轻拉住，又按回了化妆凳上。

陈黛丽对着镜子里的白茉莉抬了抬下巴，指了指她耳朵上的翡翠耳环。

“你看看，这翡翠耳环太大了，压过脸了。换成珍珠耳坠是不是更好？”

“圆润的小珍珠配着你锁骨上的银粉，再搭这身白洋装，才衬得你像朵干净的白茉莉。”

“你年纪小，别总戴这么厚重的首饰。”

白茉莉顺着镜子里的目光看了看自己的耳环，这是她身上最贵重的东西，还是花姐上个月给她买的。

可仔细一想，陈姐姐说得没错，她脸小，硕大的翡翠耳环挂在耳边，确实显得有些笨拙。

她咬了咬唇，伸手摘下翡翠耳环，从首饰盒里翻出一对米粒大的珍珠耳坠戴上。

镜子里的自己瞬间柔和了许多，她对着陈黛丽笑：“谢谢陈姐姐指点。”

刚要起身，陈黛丽却又拉住她，指尖摩挲着自己涂了红蔻丹的指甲，语气里带了点深意。

“茉莉啊，姐姐再跟你说句实话。你一晚主动出击，别超过两位客人  ——  男人都爱攀比，你要是跟这个聊完又找那个，反倒落了下乘。”

“而且有些客人，你可不能主动去找。其他姐妹的客人倒还好说，唯独露迪的，你可得小心点。”

说完，她看着白茉莉，眼神里藏着几分提醒的意味。

白茉莉心里一颤，也懂了陈黛丽的意思。

她确实有些心急，上回露迪的常客陈先生主动邀她跳舞，还给了十块大洋的赏钱，当时她没忍住，就答应了。

她知道露迪是百乐厅的头牌舞女，不仅舞跳得好，还能为杜老板和花姐挣不少钱，更是杜老板的地下情人。

花姐提醒过她，露迪心狠，只能为友千万不能为敌。

上次的事，多亏了花姐一句  “新来的不懂规矩”  才压下去，可这事也让露迪记在了心里，之后见了她，连个眼神都懒得给。

可他们不懂，她那时缺钱，她托人去家里打听，才知道娘生病了。

她不愿意回那个家，但是不能眼睁睁看着娘病死。

那十块大洋，她最后托花姐家的仆妇送回了家。

想到这儿，白茉莉对着陈黛丽露出淡淡的笑：“谢谢陈姐姐，我记着了。”

说完，她又抚了抚头上烫得卷曲的头发，踩着高跟鞋，脚步轻快地出去了。

陈黛丽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  她不懂白茉莉的急迫，只当是小姑娘想早点出名。

白茉莉刚走到大厅门口，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孟书知正踏进百乐厅，穿着一身浅灰色的西装，身姿挺拔。

他熟门熟路地走到舞台边的桌椅旁坐下，对着迎上来的侍应生说了句  “要一杯威士忌”，声音清润，像落在水面的石子，轻轻敲在白茉莉的心上。

她的心跳瞬间快了起来，“怦怦”  地像要跳出胸口。

他来了！她下意识地转身，又走回了化妆间。

得再看看妆容，口红是不是花了？银粉有没有掉？

她对着镜子慌慌张张地补着口红，指尖都有些发抖。

陈黛丽正准备出去上台唱歌，撞见她这副急急忙忙的样子，先是愣了愣，再一看她对着镜子补口红的模样，无奈地笑了笑，转身出去了。

刚走上舞台，她的目光就扫到了孟书知，还看见了坐在另一桌的江少爷。

那可是喝了两次咖啡就给了五十块赏钱的主儿。

陈黛丽心里一喜，想着今天的赏钱怕是要到手了，她清了清嗓子，嘴角挂着得体的笑，开口唱起了拿手的《明月谣》。

“明月高，灯光起，丽人倚窗唱……”  婉转的歌声顺着灯光飘开，漫满了整个百乐厅。

陈黛丽清润如浸了晨露的嗓音刚在百乐厅的喧嚣里落下，白茉莉便从调酒区走了出来。

她指尖稳稳托着一只描金高脚杯，琥珀色的梨酒在杯壁晃出细碎的光，步子不偏不倚，径直朝着孟书知的方向走去。

停在桌前时，她腰腹微微收紧，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耳廓。

“孟少爷，这是百乐厅刚到的梨酒，芳香清雅，请您尝尝。”

孟书知指尖漫不经心地搭在桌沿，闻言才缓缓抬眼。

金边眼镜的镜片在头顶琉璃灯的映照下，泛着一层暖融融的金光，恰好掩去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审视。

他目光落在眼前的女人身上，月白色洋装衬得她肩线柔和，领口珍珠扣泛着微光，巴掌大的脸上嵌着一双怯生生的杏眼，是讨喜的玲珑模样，倒不让人反感。

不管是在欧洲的私人酒会，还是回国后各式应酬场合，敢主动搭话的女人不算多，只要第一眼合了他的意，他向来懒得拒绝。

“你请我喝酒？”

孟书知喉间溢出一声低笑，尾音微微上扬。

活了二十六年，主动凑上来的女人多是盼着他递酒，倒头一次见有人反过来请他，倒有几分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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