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自我怀疑

姜弘瑶瞥见门口斜倚在墙上发怔的卢琼华，思忖片刻，还是起身走上前，轻轻拉着卢琼华的手腕：“进茶室坐会儿吧。”

说着便引着人往里走，姜弘瑶给卢琼华面前的白瓷杯斟满茶水，“卢小姐，别人的话你根本不必放在心上，不过是心底的嫉妒在作祟罢了。”

卢琼华像是被这话惊醒，缓缓抬起头，“嫉妒？她……  她嫉妒我吗？为什么呢？”

“是啊，”  姜弘瑶指尖推着茶杯，语气笃定。

“嫉妒本就不需要什么道理。因为她渴望拥有的东西，自己没能力拥有，但你轻轻松松就拥有了  ——  这份落差，便成了她针对你的恶意。”

她顿了顿，看着卢琼华愈发困惑的神情，又补充道，“所以她才总拿自己的长处跟你比，想用那点微不足道的优势打击你，不过是心理不平衡。”

卢琼华端起茶杯，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到心口，稍稍驱散了几分寒意。

她小口啜着茶，细细琢磨着这番话，眉头却依旧没舒展开。

“我一直以为，我和她是好朋友。怎么会变呢？”

姜弘瑶望着她眼底的失落，声音变得冷漠：“也许从来没有变，也许她原本就是这样的，有的人享受和你做朋友带来的好处，但并不代表她心里不恨你，这是两回事。”

“那我以后……  该怎么看她？”  卢琼华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无措。

“她说你坏话，你就戳她的痛处，以后慢慢疏远就是了。”

“有些朋友本就会走着走着就散了，没什么可惜的。这世上的人，说到底不过是彼此生命里的过客。”姜弘瑶语气带着几分通透，

卢琼华沉默许久，又抬起头，眼神里带着怯意：“姜小姐，我是不是……  长得很丑？”

她做了不少新衣，买了精致的首饰，学着画时下流行的细眉，可始终没换来一句认可。

姜弘瑶看着她这副自我怀疑的模样，心底不由得软了几分。

仔细打量着她：姑娘皮肤是难得的白净，五官带着几分柔和的钝感，圆圆的脸蛋上留着几缕细碎的刘海，衬得眉眼愈发温顺；偏偏画了一对过细的眉，反倒显得有些局促。

她个子高挑，身形偏丰满，却总穿浅色的宽松旗袍，把原本的曲线都遮住了，反倒显得有些臃肿。

姜弘瑶在心里暗忖：若是把头发好好盘起来，换个利落的眉形，再穿件收腰的旗袍，这姑娘定是大气又漂亮的模样。

她笑着摇了摇头，“卢小姐，你长得很漂亮。待会儿咱们吃完蛋糕，我给你化个妆好不好？保管让你不一样。”

卢琼华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直白地夸她好看，有些不好意思，又听见姜弘瑶要给她化妆，当即用力点了点头，可转念又有些不安：“会不会……  耽误你的时间？”

“耽误什么？”  姜弘瑶摆了摆手，“你先过去吧，今日本是你给她接风，她却对你这般态度，也没必要多聊。”

卢琼华点点头，又有些犹豫：“那我找个借口早点结束，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你是主人家，哪需要找什么借口？”  姜弘瑶挑眉，语气带着几分理所当然。

“想说什么就直说，有时候太讲礼数，反倒让她得寸进尺。你太客气，她只会蹬鼻子上脸。”

她顿了顿，补充道，“你先去，我待会儿让丫鬟把蛋糕端过去。”

卢琼华细细一想，觉得这话确实在理。心里忽然有些发慌，心跳也快了起来，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悸动，朝着姜弘瑶笑了笑，转身推门出去了。

果然，卢琼华刚在一边沙发上落座，对面的吴苓便没了往日的拘谨，身子微微前倾，带着不满直抒胸臆道：“琼华，你这是上哪儿去了？我都坐了这么久，你如今这待客之道，可比从前退步多了。”

“再说，就用这寻常茶水招待我，是不是压根就没提前准备？”

卢琼华闻言，嘴角勉强扯出一抹浅淡的笑，没接她话里的茬，只转头看向身旁的程柏玉，“柏玉，我订了新鲜的蛋糕，我让丫鬟现在送上来。”

话音落，她朝着侍立在门边的丫鬟轻轻点了点头，动作间透着几分不动声色的疏离。

吴苓见她故意忽略自己的质问，眉头瞬间皱起来，嘴唇动了动正要追问，却见丫鬟端着一方描金漆盘走了进来，盘中整齐码着几块粉色的蛋糕。

而门被推开的刹那，门外的姜弘瑶眼角余光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苏曼竟也坐在不远处的单人沙发上，指尖还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茶杯沿。

她怎么会在这里？难不成是跟着吴苓来的，她找吴苓又有什么目的？

丫鬟已将蛋糕分到几人面前的白瓷碟中。浅粉色的糕体上缀着颗颗饱满的杨梅果肉，光是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瞬间赢得了几人的欢心。

卢琼华全程没怎么说话，只拿起银叉，小口地吃着碟子里的蛋糕。

杨梅的微酸与荔枝的清甜在舌尖巧妙中和，揉成了恰到好处的柔和风味，咬合时既能触到杨梅颗粒的脆嫩，又能尝到荔枝果肉的绵滑，细腻的口感在唇齿间层层化开。

可对面的吴苓却没心思细品，嘴里一边嚼着蛋糕，眼睛亮了一下，嘴上却不饶人，喋喋不休。

“说实在的，这申城的点心也就一般般，哪有我在岛国吃到的精致？人家岛国的糕点师傅，做出来的花样才叫多呢，光是造型就能让人舍不得下口……”

坐在一旁的程柏玉听着，眉头悄悄皱了起来。她这才看清吴苓  ——  这变化实在太大了。

从前的吴苓，总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卢琼华身后，说话做事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可如今，她却对着主人家的吃食指手画脚，一副见多识广的模样夸夸其谈，全然忘了做客的礼数。

程柏玉没插话，只悄悄观察着卢琼华的表情，生怕她被吴苓这番话惹得不快。

可卢琼华却异常安静，只专注地吃着蛋糕，仿佛没听见吴苓的话。

姜小姐的手艺这样好，她不想因为旁人的碎语浪费了这份美味。

恍惚间，她想起父亲曾对大哥说过的话：“若是有人总在你面前贬低你和你身边的人和物，那不是他不懂礼数，而是打心底里看不起你。”

原来，吴苓从始至终，就没瞧得起过自己。

念及此，卢琼华手中的银叉轻轻一放，碟子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  “叮”  响。

这声轻响让喋喋不休的吴苓猛地顿住，下意识地朝她看了过来。

卢琼华抬眸，目光平静地落在吴苓脸上，缓缓开口：“吴苓，既然你说岛国那么好，那你回来做什么？”

一句话，让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吴苓皱着眉，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卢琼华却没给她开口的机会，已然转头对丫鬟吩咐：“把下一道甜品端上来吧。”

说完，她又似想起什么，目光落回吴苓身上，语气平淡却带着几分戳人的锐利。

“还是说，你后娘不肯再给你钱读书，你没了钱，才不得不回来的？”

这话瞬间戳中了吴苓的痛处，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正要站起身质问  “你什么意思”。

坐在她身旁的苏曼却不动声色地扯了扯她的衣袖，眼神里带着几分警示。

吴苓这才猛地回过神来  ——  她不能撕破脸。

她回国没多久，在家处处受后娘的白眼，父亲给她介绍的人家，也都是些做小生意的普通人家，她哪里甘心就这么随便嫁了？

后来在一家西餐厅认识了苏曼，苏曼说只要她能把自己介绍给卢琼华认识，就帮她在一家书社挂个名，谋一份差事。

每个月能拿到不少于一百块大洋的工钱，这可比家里给的那点零花钱多太多了。

苏曼还说，若是能常待在卢琼华身边，跟着参加些上流社会的聚会，总能遇到合适的人选，嫁个好人家。

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特意带着苏曼过来。此刻，吴苓心里满是懊恼  ——  刚才真是昏了头，不该在卢琼华面前说那么多岛国的好。

可她实在想不通：卢琼华的父亲私下里明明和岛国人也有来往，为什么卢琼华偏偏对岛国没半点兴趣？

而且卢琼华平日里就只会读些死书，和程柏玉一样，受的都是旧式教育。

在吴苓眼里，这种没出过国、没见过世面的人，若不是靠着好出身，根本不可能有如今的好日子，她打心底里瞧不上。

强压下心头的火气，吴苓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扯出一抹略显僵硬的笑，语气软了下来。

“对不起啊琼华，是不是我说得太多了？惹你不高兴了？”

卢琼华没有丝毫犹豫，径直点了点头。

她想起方才姜弘瑶跟她说的  “这是你自己家，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必委屈自己”，便顺着心意坦诚道：“是，你话确实有点多，我不想听。”

说完这句话，卢琼华只觉得心里怦怦直跳，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畅快。

原来，把让人不开心的话说出来，自己竟会这么舒服。

果然吴苓一听这话脸色更加难看，而程柏玉仿佛第一次见到卢琼华一样惊讶地看了她好几眼。

吴苓变了，怎么琼华也变了。

坐在一旁的苏曼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她没想到卢琼华竟是这样直来直往的性子，和她之前调查到的  “温和听话”  截然不同。

原本她还想着，若是卢琼华对岛国露出半分兴趣，自己便能顺势与她多些往来，先成为她的好友，再慢慢谋划下一步。

可现在看来，事情似乎比她预想的要难办。

程柏玉见气氛有些僵，目光转向刚端着托盘进来的丫鬟，笑着打圆场：“这玻璃杯里装的是什么？看着倒别致。”

丫鬟恭顺地将托盘放在桌案上，轻声解释：“回程小姐的话，这是刚做好的草莓果酱冰淇淋，上面还撒了些碎杏仁呢。”

程柏玉拿起小勺舀了一口，冰凉的甜意混着草莓的果香在舌尖化开，熟悉的味道让她微微一怔，“这味道……  莫不是甜姜西饼店的？我前阵子总想着，却一直没腾出空去买。”

卢琼华闻言弯了弯唇角，笑着点头：“是的，我尝过一回就记着了，特意让人提前订了送来的。”

“难怪这么合口！”  程柏玉眼睛亮了亮，语气里带着几分怀念，“上回在孟书媛家做客，她就端了这个出来，我就吃了一次，到现在还想着呢。”

卢琼华顺着她的话接下去，“我也是觉得好吃，才想着订来给大家尝尝鲜。”

一旁的吴苓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心里翻涌的烦躁更甚了。

坐在角落的苏曼忽然想起冯家那个擅长做甜点的小姑娘，那姑娘手巧，做的蛋糕格外香甜。

可这念头也只是在脑海里闪了一下，她很快便摇了摇头，不过是个做吃食的，和自己筹谋的事半点关系都没有，没必要放在心上。

等几人吃完冰淇淋，程柏玉瞧着桌上沉滞的气氛，又看了眼卢琼华垂着眼、明显没心思说话的模样，便起身笑着告辞。

“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改日再来看你。”

吴苓见状，也拉着苏曼起身，脸上挂着客套的笑：“我们也一起走了，琼华，下次有空，咱们约着去新开的百货商店逛逛吧？听说里面的绸缎料子格外好。”

卢琼华没应声，只是抬了抬手，让仆人送他们出去。

二楼的窗边，姜弘瑶轻轻撩开窗帘一角，目光追随着吴苓和苏曼的身影。

看着两人走到巷口便分了开，各自坐上黄包车，朝着相反的方向远去，她眉头微蹙，心里开始骂冯远钧。

你到底有没有派人跟着苏曼？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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