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被围观
傅云州看着她转身离开的背影，直到门被带上，才收回目光。
等姜弘瑶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他才伸手拿起床头柜上的《申报》。
目光快速扫过头版，南市码头的消息连个影子都没有。
他眉头微蹙，心沉了下去，黄叔到底是不是真的死了？
混乱中他只听到一声枪响，之后的事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丁子勇半歪在床上，受伤的胳膊小心地垫在枕下，目光透过窗户望向外面租界的夜晚。
霓虹灯光在玻璃上晕开一层朦胧的光晕，街上偶尔传来黄包车的铃铛声，还有男女说笑走过的声音。
这是他头一回在租界过夜。
事实上以前连踏入这地界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他看得有些发怔，半晌才转头对着看报的傅云州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恍惚。
“傅哥，你说咱们以后还回南市吗？”
傅云州从报纸上抬起头，“阿勇，黄叔是不是真的死了？”
丁子勇闻言，脸上的恍惚褪去几分，轻轻点了点头。
“是真的。你晕过去之后，我背着你拼命往巷外跑，最后实在撑不住，倒在了陶叔家门口。”
“是陶叔听见动静，把咱们俩拖进家里藏着，还找他儿子给姜姑娘捎了口信。”
“后来陶叔出去打听了一圈，说黄叔确实没了，现在南市码头已经被青洪帮接管了，他们还在到处找黄叔以前的账房。”
傅云州的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画面，黄金刀拍着他的肩叫他 “云州”，教他怎么辨认渔货好坏。
告诉他什么时候出海最好…… 那些过往像走马灯似的转着。
他心里清楚，黄叔的死肯定和青洪帮脱不了干系。
可到底是因为以前的旧怨，还是其他牵扯，他根本无从追究。
其实从他站出来替黄叔挡住那些青洪帮小弟，黄叔转身而走的那一刻起，他欠黄叔的恩情，就该还清了。
现在黄叔也死了，鱼市场已成，人死物改，真是什么都变了。
傅云州又追问了一句：“陶叔是谁？”
丁子勇咧嘴笑了笑，“傅哥，当时闹水灾有很多逃荒的，陶叔说救下他一家人的粥就是你给的，这下人情还干净了。”
“你说巧不巧。”
巧？怎么会巧，米是阿瑶给的。
他只是顺手送了个人情，最后这人情却落到自己头上了。
傅云州将报纸叠好放在床头柜上，沉默片刻，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阿勇，咱们以后不回南市了。”
丁子勇一听这话有些高兴，他也不愿意回去。
下午他醒着的时候就想过，回去之后要么被逼着加入青洪帮干脏活，要么被青洪帮丢进江里，哪条路都没好结果。
他连忙追问：“傅哥，那咱们以后有什么打算？”
傅云州慢慢躺回床上，拉过被子盖在身上，声音里透着一丝安稳。
“先把伤养好，以后的事，慢慢打算。”
耳边传来丁子勇雀跃的应声：“好！等伤好了，咱们还是得回南市看看，还有阿大鼠爷他们，不知道怎么样了。”
“对了，下次要是见着陈风，也得说声谢谢，他虽说没帮忙，但也算是放了咱们一马。”
傅云州轻轻 “嗯” 了一声，他没说的是，经过这一遭，他心里竟有种松了口气的解脱感。
他知道这种私心不好。
南市还有那么多等着吃饭的孩子，还有看着他长大的叔伯们，他不该这么想。
可心底那股隐秘的高兴却压不住，甚至还生出了不该有的妄念。
现在他的命是阿瑶的，往后，他想守着阿瑶。
他不想回南市过那种朝不保夕、不知道明天能不能活下去的日子。
以后要是自己能挣到钱，常回南市看看那些孩子，也就够了。
他们俩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说着话的时候，鼠爷正拖着那条残疾的腿，往傅云州在南市的住处走。
昨晚外面闹了一整晚，他带着孩子躲在破庙里不敢出去。
一大早黄金刀死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心里一直惦记着傅云州和丁子勇。
一整天没见着这两小子的影子，他心里直打鼓。
不会是和黄金刀一样，被青洪帮的人杀了吧？
他实在忍不住，找了街上的收尸人，掏了几个铜板递过去，急着打听消息。
收尸人摇了摇头，说街上的尸体里没见着这两个人。
江里倒是还有些没捞上来的，可江里的不归他管。
鼠爷想来想去，还是决定亲自去傅云州的住处看看。
推开门，屋里空荡荡的，没有血迹，也没人影。
他走到床边，看见铺盖还乱着，显然是走得匆忙。
鼠爷叹了口气，又在屋里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才转身离开。
这两个小子，真是不让人省心！
第二天一早，傅云州拿起找护士借来的《申报》，头版就刊登着青洪帮顺利接管南市码头的消息。
还写着 “渔粮帮不复存在，仅余‘粮’字存续”，连带着鱼市场大楼，十日后要举行落成仪式的内容也一并登了出来。
丁子勇凑过来看了一眼，忍不住感慨：“这天真的变了。”
两人还没来得及再多说几句，护士就端着消毒水和纱布走了进来，按着他们给伤口消毒、换包扎。
奇怪的是，傅云州只觉得这次消毒比上次受伤时痛多了。
他皱着眉，肯定是这洋医生的医术不行。
折腾了好一会儿，两人都出了一身薄汗，伤口处的疼痛还在隐隐作祟。
皮特医生捏着镊子的手顿在半空，他俯身盯着傅云州背上那片伤口。
昨天清创时还担心面积太大，就算消毒再仔细，难免会留些感染的隐患。
可此刻看过去，伤口边缘竟干干净净，连一丝红肿渗液都没有。
他又扒拉着检查了丁子勇腿上的伤，情况同样好得反常。
“真是奇怪……” 皮特医生喃喃自语。
“看来我的医学，是真的精进了。”
接下来的两三天，傅云州和丁子勇算是尝够了 “被围观” 的滋味。
一天三遍有人看，遍遍不一样。
也不知道是关心还是奚落。
冯远钧是第二天来的，往屋里扫了一眼，目光在两人伤口上顿了两秒，只丢下一句。
“挺好，下次还能接着打”，转身就走了。
之后送吃食的人就没断过。
周求实提着食盒进来时，眼睛瞪得老大。
“这伤可真重！不过勇哥你是真硬汉，换成旁人早扛不住了。”
没过多久，阿水也来了，掀开食盒，语气里满是后怕。
“你们俩到底打的什么架啊？这伤口看着也太吓人了。”
何大娘更是贴心，第二天端着一砂锅小米粥，还揣了几个煮鸡蛋。
“可得好好养伤，不然等下雨天，这伤口疼得钻心，大娘是过来人，这话错不了。”
连姜弘瑶的大姐都带着两个小姑娘来了。
手里拎着布包，不知是来送饭，还是单纯好奇西医诊所的新鲜事。
丁子勇余光看见那个叫阿琳的丫头，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上药的伤口，看得格外起劲。
旁边叫阿草的小姑娘更有意思，凑到傅云州身边，小声数着他身上的伤口。
“一道、两道…… ”
那个叫悠悠的胖丫头也来送过一回饭，放下食盒小声叨叨：“打架受伤是活该！”
丁子勇“嘿” 了一声，刚想说两句，那丫头却像受了惊的兔子，拎起空食盒转身就跑。
桌上的吃食堆得满满当当，丁子勇看着五花八门的点心，一时竟不知道该先吃哪样。
那什么皮医生时不时就到他们屋里，说是看伤口，伤口没看两眼，吃食倒是顺了不少。
傅云州倒没心思琢磨吃食，心里总惦记着姜弘瑶。
自从前两天晚上她来过一次，送了不少报纸，还给他喂了药之后，就再也没露过面。
和自己没说两句，反倒是和洋人医生说了不少话，不知最近在忙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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