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游行

三个人跳上了叮当作响的电车往租界去，车厢里人不多，摇晃着向前。

傅云州几次侧目看向身边的姜弘瑶，她只是偏头望着窗外倒退的街景，紧抿着唇。

他想说些什么，电车猛地一顿，停下来。

惯性让乘客们纷纷前倾，抱怨声尚未响起，就被窗外呼喊的声浪淹没了。

“外争国权，内惩国贼！”

“拒绝签字！还我青市！”

“同胞们！醒来！”  那声音年轻、激昂，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

姜弘瑶回过神，循声望去。

车窗外，黑压压的人群正从街道那头涌来，大多是穿着青色或灰色学生装的年轻面孔。

他们举着临时用床单、白布做的横幅，上面用浓墨写着口号。

一张张脸上，是未脱的稚气，挥舞着拳头，声嘶力竭地呼喊着。

电车被游行的人群阻断去路，动弹不得。

司机探出头看了看，无奈地缩了回去，索性熄了火。

“走不了嘞。”有乘客说着，挤下了车。

傅云州眉头紧锁，外面的情形让他感到不安。

他护在姜弘瑶身前，低声道：“人太多，不安全，我们等等。”

丁子勇也挤到窗边，紧张地张望着：“我的天，这么多学生……”

然而，等待他们的不是人群的散去。

喧哗声中，突然夹杂了尖锐的哨音，以及另一种更加沉重、整齐的脚步声。

人群开始出现更大的骚动，惊呼声、推搡声四起。

“是军警！军警来了！”

丁子勇眼尖，指着街道尽头出现的一排排手持棍棒的黑色身影，声音都变了调，“快走！肯定要出事！”

傅云州当机立断，一把抓住姜弘瑶的手：“阿瑶，不能待在车上，先避避！”

他拉着她，招呼丁子勇，奋力挤开还在路边张望的乘客，迅速退入旁边一条相对僻静的巷子口。

刚在巷口的阴影里站稳，街面上的情形已然大变。

军警们蛮横地冲入学生组成的洪流之中。

棍棒挥舞，带着沉闷的击打声，砸在年轻的肉体和骨骼上。

“不许打人！”  “我们和平请愿！何罪之有！”

学生们起初还试图理论，但回应他们的只有更猛烈的殴打。

很快，有学生头破血流地倒了下去，白色的横幅被践踏在泥泞的鞋印和暗红的血迹之下。

然而，令人震撼的一幕发生了。

面对暴力，许多学生没有逃跑，没有还手，而是齐刷刷地跪了下来。

他们挺直了脊梁，任凭棍棒落在身上，高高举起手中残破的横幅，用带着哭腔却依旧竭力放大的声音，一遍遍重复着。

“外争国权！内惩国贼！”

“国人万岁！”

非暴力的跪哭，与军警疯狂的暴力，形成了无比惨烈而又悲壮的对比。

姜弘瑶躲在巷口，手指死死抠着冰冷的砖缝，她不是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热闹，她是真正地“身临其境”了。

书本上冰冷的几行字，化作了眼前飞溅的鲜血、痛苦的闷哼、以及那一声声泣血的呐喊。

那不是历史，那是正在发生的、血淋淋的现实。

她感到一阵眩晕，胃里翻江倒海，是慌张，是害怕，更是一种痛楚。

“这些学生……真是胆子大……不要命了吗？……”丁子勇声音有些发颤，带着佩服。

傅云州紧盯着街面，身体紧绷如临大敌，低声道：“情况不对，不能再看了。待会儿他们冲过来就麻烦了，我们从巷子后面绕走。”

他转头看向姜弘瑶，“阿瑶，我们……”  话没说完，他就停住了。

他看到姜弘瑶在摇头，她脸色有些苍白，眼神里是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和坚定。

“不，”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我要看着。我要把这一切，都记在心里。”

这是这个国家，这个民族，在泥泞与黑暗中挣扎前行时，必经的惨痛过程。

是不该被逃避，更不该被遗忘的瞬间。

她既然在这里，就不能转过身去。

就在这时，几个女学生挣脱了混乱，朝着他们藏身的巷口跑了过来。

她们的发辫散了，脸上沾着尘土和泪痕，其中一个看到姜弘瑶，猛地将一张传单塞到她手里。

“同胞！看看吧！国人要站起来！要救国！”女学生急促地喊完，又迅速跑开。

姜弘瑶低头，怔怔地看着手里的纸张。

粗糙的纸面上，用毛笔赫然写着：“誓死力争，还我青市！”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振兴国货！”

就在这片混乱中，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街道对面。

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是顾彦。

他正搀扶着一个戴着眼镜、文人模样的中年人，那人似乎受了伤，步履蹒跚。

顾彦半扶半抱着他，敏捷地拐进另一条小巷。

顾彦也在吗?……  不容她细想，街面上的镇压接近了尾声。

大部分学生被粗暴地押走，地上只留下几摊触目惊心的暗红血迹，以及被踩烂的标语碎片。

阻隔解除，电车叮叮当当的铃声重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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