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未谋面的同行者

说明一切后，应天向对楼赫尔的培养也进入另一个层面，他真的将这个少年当成唯一出路，唯一寻到自由的希望。

应天向不笨，也曾想过不将预知能力告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他很懂。

可一来，楼赫尔是看着长大的，他不知楼赫尔是楼寄之子，只以为是一个平民小孩，更不知，早在幼时，小楼赫尔便决定利用他达成自己的目的，二来，若不说明一切，此后的计划便无法实施。

预知未来是损寿命的，所以应天向不敢常用，对楼赫尔的助力，更多是用自己所知的情报。

例如，当年楼寄为何能收服大臣，一是他远比苍羯王更有实力，更知晓外界一切，二则是他曾坦言，只要自己成王，一定会让苍羯成为最上等的民族，而中原人，将远不如苍羯，三则是自己的听风楼直系身份，天下第一情报势力的存在足以让大臣心动。

后来，楼寄成功夺下听风楼，可他却鲜少回苍羯，而是久留中原。

大臣当然不知他是在算计中原三国的皇室，在控制江湖势力，他们只知晓，楼寄曾经的承诺，至今没有做到。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思想也始终如利剑抵在大臣心口。

说到底，让一个中原人做苍羯的王，本就不靠谱。

于是，应天向让楼赫尔去了，从底层做起，一步步攀升，想当年的楼寄一样，架空王的权力。

应天向知道，这个任务很难很难，需要花许多年，可却没想到，就在几年后，楼赫尔成功了。

大臣信服他，因为他体内始终有苍羯的血脉，生于族内长于族内，更是对有中原血统的父亲恨之入骨。

也直到那时，大臣站在楼赫尔身后，恭恭敬敬地迎接他，应天向才知，何娄尔姓楼，其名楼赫尔，是楼寄之子。

愤怒吗？当然愤怒。

可那时的应天向竟出乎意料的冷静，他看着楼赫尔冷漠地压制楼寄的人，再笑着对他说：“应叔，我来接你了。”

应天向神色平淡，只问了一个问题：“当年说过，让你满足我一个愿望，你可还记得？”

楼赫尔当然记得，他甚至记得，小小的他曾下定决心，会满足一切要求。

“我想要回家。”应天向一字字说道：“想回南羽。”

他和李一笑都是南羽人，分别的十几年里，始终没有回过家。

楼赫尔笑意却僵了一瞬，很快恢复如常，笑意依旧：“应叔当年说过，南羽枝繁叶茂，树木丛生，巍林很美，应叔不如去那里看看？”

笑容一如往常，眼中的野心算计却令人胆寒。

应天向看着他，这是第一次，彻底看清曾以为天真无邪的小孩。

自以为的唯一出路，其实依旧是绝路，只是这条路上绿意盎然，却是那种令人森寒，诡异的幽绿。

楼赫尔对他很好，在林间深处建了一处院子，一切都符合他的喜好。

可不论是高树林立的四周，自诩保护的高手，都明明白白让他明白，自己已深陷另一个蛛网。

面对楼赫尔，应天向再无温柔笑意，只剩冷漠。

进入巍林的第一个夜晚，他耗费巨大的心力预知中原的未来。

苍羯一统天下，可入目却满目疮痍，中原人成为最低民族，没有人权，受尽欺辱，人间变成炼狱。

当即，他便呕出一地鲜血，头顶是无星无月的夜空，这种毫无光点的亮，让内心一片荒芜，绝望如附骨之蛆缠绕。

而就在这时，耳边出现多年不敢想念的声音，是当年的李一笑，是那永远爽朗的大笑：“前方无路又如何？我们一起斩出光明大道！”

这一瞬，唯一的明亮燃在应天向的眼中心里。

应天向想，他说得对。

他咬紧牙，再次摆阵预知，这次甚至用上大量鲜血，一滴滴血砸在地面，染红纹路复杂的阵型。

同时，眼前也出现灼目的红，这抹红……足以点燃黑夜。

脑海中出现两道身影，一红一白，少年意气，而出现的瞬间，未来的绝望场景便寸寸崩坏。

——红衣覆局。

应天向斩出了光明大道。

这晚后，他不再排斥楼赫尔，如以往般温柔待他，为他谋略，不再在乎寿命，想方设法谋划大局。

于是便有了“绯红变故”与“红衣覆局”，有了后来的一条一点，也有了倍受监视的蛊族之行，以及交代族长的一句话。

布好一切局后，应天向对楼赫尔说了所有，以及自己的结局。

楼赫尔听了他的话，不敢置信地抬眸：“你是想……”

“局已设好，我已没有留下的必要。”应天向说：“在死前，我想回中原，见见李一笑，可以么？”

“可、可是……”楼赫尔眸光颤动，眼中竟在发热，嗓音干哑的厉害：“你没必要死。”

“看破天机，命数将近。”应天向神色淡淡，坦然面对死亡：“不必为我悲伤。”

“楼赫尔，我这一生悲惨可笑，唯一的幸运便是遇见你，幼时的你是我唯一的希望。”他笑着说：“能助你成事，也是此生做过最对的决定。”

“你在我心中，和李一笑一样重要。”

在楼赫尔猩红一片的视线下，应天向垂眸，掩去眼中的苦涩。

但，是曾经的你。

楼赫尔再无话可说，他想拦，可这是计划的一环，若不去，楼寄就不会中招，他也弄不死楼寄，不必太过纠结，他最终只是红着眼，声音颤抖：“我将你，当做我的父亲，应叔，多谢你。”

应天向深深看着他，许久后无声轻喃：“原来，我也曾为父。”

第二日，他搬回原来的小院，而楼寄的人并未被杀，这一年只是被押在牢中，被迫按原计划同楼寄联系。

这一次，也传信应天向的要求。

远在中原的楼寄得信，派人将应天向带回南羽，并应他所求，李一笑同往。

南羽境内，死期将至的应天向，看着眼前的楼寄和阿依蔓，声音颤抖地吐出四个字：“绯红变故……”

话音落下，吐出一地血。

墨魇和阿依蔓神色骤然一变，后者看着遍地鲜血，嫌恶地拧紧秀眉，挽着墨魇离开。

整个房间只剩久未谋面的李一笑。

李一笑老了许多，也不爱笑了，只那般垂眸看着床榻上的他，眼眶通红，说不出一个字。

应天向看着他眼中的悲伤痛苦，缓缓说道：“不是‘绯红变故’，是……‘红衣覆局’。”

那抹红色，那个少年会毁掉这个组织，所以，你别不甘心。

不论是墨魇，还是楼赫尔，都会败在她的手里。

眼前已然一片模糊，他只能隐约看见李一笑慌张的神色，通红的眼，滴滴滚烫的泪水砸在脸上，以及那一遍遍泣不成声的“应向”。

——啊，原来自己还是喜欢这个名字。

下辈子，就不改名了吧。

眼前陷入黑暗之时，一团耀眼的红突然燃亮黑暗，紧接着便是炫目的白。

应天向终于安心失去意识，离开人世。

他相信，那两人能做到一切。

——未谋面的同行者，祈求你们原谅我的利用与算计，天下不能被苍羯统治，否则后世将危，只愿世间不会如预知那般，只剩绝望。

——而我应向，用一生来应天向，最终却只剩这般可笑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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