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天牢魂断 佛珠传音
搜宫的风波虽已过去,但西苑佛堂的空气里,依旧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紧绷。沈青澜花了整整两日,才将凌乱的藏经阁彻底恢复原状。每一卷经书,每一片残页,她都重新归位、擦拭,动作细致而专注,仿佛借此来平复内心翻涌的思绪。
陈嬷嬷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模样,除了必要的指点与吩咐,并不多言。那日的出手相助,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石子,涟漪散去后,便再无声息。沈青澜也默契地不再提起,只是将这份感激与疑惑深藏心底,对这位神秘的老嬷嬷更多了几分敬畏与探究。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能一直被动地等待。萧景玄在外布局,风险与机遇并存,她身处宫内,虽暂时安全,却也如同置身迷雾,信息闭塞。赵永的存在是希望,但也可能是更大的风险源。她必须想办法建立一条更稳定、更隐秘的联系渠道,至少,要能确保在关键时刻,能将宫内的风吹草动传递出去。
这日午后,她正在整理一批新送来的、用于抄录祈福的空白经卷,指尖拂过细腻的纸张,一个念头忽然划过脑海。她擅模仿笔迹,何不借此做些什么?并非模仿他人笔迹构陷,而是……创造一种只有她和萧景玄才能看懂的传递方式?
她想起萧景玄曾提过,他幼时曾随一位异人习过一种近乎失传的“星罗棋谱”,以棋局方位对应字符。若她将寻常的佛经抄录,在某些特定字句的笔画、间距上做极其细微的改动,对应那棋谱的规律,便可嵌入密语。即便被人截获,看到的也只是一篇工整的经文,唯有懂得棋谱规律之人,才能读出其中真意。
此计可行!沈青澜心头微热。她需要一套用于编码解码的棋谱规则,这必须由萧景玄提供。如何将这份请求安全地送出去,成了眼下的难题。
就在她凝神思索之际,陈嬷嬷提着一小篮新采摘的、用于供奉的香花走了进来。她将花篮放在佛前,慢悠悠地挑选、修剪,状似无意地低语了一句:“风雨欲来,宫外的麻雀,怕是也找不到安稳的枝头了。”
沈青澜修剪经卷边缘的手微微一顿。宫外的麻雀?是指赵永吗?陈嬷嬷是在提醒她什么?她抬眼看向陈嬷嬷,却见对方依旧专注地摆弄着手中的花枝,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随口的感慨。
但沈青澜不敢怠慢。陈嬷嬷绝不会无的放矢。这句暗示,结合萧景玄之前传来的“安然无恙”的消息,反而透出一种不同寻常的意味——赵永虽然目前安全,但处境或许并非高枕无忧,有未知的风险正在逼近?
她必须尽快将建立密信渠道的设想告知萧景玄,同时也要提醒他加强对赵永的保护。心中的紧迫感又添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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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靖王府听雪阁内,气氛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前的凝滞。
萧景玄坐在书案后,指尖正轻轻摩挲着一枚冰凉的玄铁扳指。洛风垂首立于下首,脸色凝重。
“殿下,天牢传来消息,”洛风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刘保……死了。”
萧景玄摩挲扳指的动作骤然停下,抬眸,眼中锐光乍现:“死了?如何死的?”
“中毒。是一种混在膳食里的慢性剧毒,发作时状似急症,七窍流血,药石罔效。发现时,人已经僵了。”洛风语速加快,“我们的人暗中查过,送饭的狱卒是齐王门下一个小管事的外甥,但线索到了那里就断了,那狱卒昨夜也已‘失足’落井。”
“好一个杀人灭口,死无对证!”萧景玄冷笑一声,眼中寒意凛冽,“齐王这次,手脚倒是快得很。”他顿了顿,问道,“吴太医呢?”
“吴太医还活着,但已被吓破了胆,整日胡言乱语,时而磕头求饶,时而状若疯癫,根本问不出任何有用的供词。齐王的人和三法司的人轮番审讯,也毫无进展。”洛风回道,“看样子,对方是打定了主意,要保住吴太医身后那条线,只舍了刘保这颗棋子。”
萧景玄站起身,走到窗前。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投在光洁的地板上,带着一种孤峭的意味。
“舍车保帅……不对,”他缓缓摇头,眸中精光闪烁,“刘保知道的太多,不仅是端懿皇贵妃之事,恐怕与当年科举案、与王家这些年贪墨枉法的诸多隐秘也牵连甚深。他们不是保帅,是断尾求生。杀了刘保,既能灭口,又能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到这条突然断掉的线索上,反而能让他们赢得喘息之机,甚至……搅浑这潭水。”
他转过身,目光如电:“齐王那边有什么反应?”
“齐王殿下震怒,当庭斥责有人杀人灭口,意图掩盖真相,并再次将矛头直指长春宫,要求严惩淑妃娘娘。太子一党则反唇相讥,说齐王监管不力,乃至要犯暴毙,分明是欲盖弥彰。”洛风禀报道,“朝堂上又吵成了一团。陛下……陛下似乎更加厌烦,并未明确表态,只是下令厚葬刘保,并严令三法司继续追查吴太医这条线,以及刘保暴毙一案。”
萧景玄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厚葬?父皇这是在做给谁看?是安抚?还是暗示?君心难测,但毫无疑问,刘保的死,让原本清晰的局面,再次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我们安插在天牢的人,有没有留下什么?”萧景玄问到了最关键处。
洛风精神一振,上前一步,从怀中取出一块折叠得极小、边缘有些焦黑的碎布片:“这是刘保毒发前,挣扎时扯断的衣角,我们的人趁乱取得。上面似乎用血写了几个模糊的字,但……难以辨认。”
萧景玄接过那块碎布,在夕阳下仔细审视。布片脏污,上面的血迹已然发黑,只能勉强看出是两个字的一部分,第一个字像是“女”字旁,第二个字则完全是一团模糊的红色。
“女……”萧景玄眉头微蹙。是指淑妃?还是另有所指?线索太模糊,几乎无用。
“刘保在外府的宅邸呢?搜查有何发现?”
“齐王的人抢先一步查封了刘保的外宅,但……据我们暗中观察,他们似乎并未找到真正核心的东西。账本、密信一类,要么早已转移,要么就被藏在极其隐秘之处。我们的人尝试潜入,但对方看守严密,暂时无法得手。”
一切线索,似乎都随着刘保的死,戛然而止。
萧景玄沉默片刻,将那块碎布紧紧攥在手心。刘保死了,但他留下的谜团和背后牵连的势力,却如同隐藏在黑暗中的巨兽,张开了更深邃的口。
“看来,是时候动一动赵永这颗棋子了。”他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不过,不是现在。现在动,目标太大,容易被打草惊蛇。”
他需要一个新的突破口,一个能让对方阵脚大乱,从而露出破绽的机会。
“洛风,”他沉声吩咐,“让我们的人,将刘保死前可能留下指向‘女’字相关线索的消息,想办法‘漏’给长春宫知道。记住,要做得自然,像是他们自己费尽心力打听来的。”
洛风眼中闪过一丝明了:“殿下是想……让他们自乱阵脚?”
“不错。”萧景玄颔首,“淑妃若知刘保临死前可能留下了对她不利的东西,必定惶惶不可终日。人在恐惧时,最容易犯错。本王倒要看看,她和她背后的王家,会如何应对。”
“属下明白!”
“还有,”萧景玄的目光望向西苑的方向,冷峻的眉眼间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柔和,“佛堂那边,近日可还有异动?”
“暂无。沈姑娘一切安好,每日只是整理经卷,并无异常。只是……”洛风迟疑了一下,“陈嬷嬷前日曾让负责采买的小太监往外递过一句话,问‘旧年的紫檀佛珠可还有存货’。”
萧景玄眸光微动:“紫檀佛珠……那是皇祖母生前最爱,也是陈嬷嬷离宫荣养时,本王赠予她的信物。她此时问起这个……”他沉吟片刻,嘴角泛起一丝了然的笑意,“她是想告诉本王,她有渠道可以联络,但需要本王的‘信物’确认。这是在替里面那位问路呢。”
他走到书案前,取过一个紫檀木的小匣子,打开,里面是一串光泽温润、刻着细密梵文的紫檀佛珠。他从中取下一颗,又铺开一张素笺,提笔蘸墨,却并未写字,而是在纸上画下了一副极其简洁、只有寥寥数子的棋局示意图,旁边标注了几个看似随意的记号。
“将这枚佛珠和这张图,交给陈嬷嬷。”萧景玄将东西递给洛风,“告诉她,紫檀佛珠仅此一颗,望妥善保管。至于这图,乃本王近日偶得的一副残局,烦请她转交沈姑娘,若有所得,可录于经文之中,供于佛前,或能静心。”
洛风双手接过,虽不解图中深意,但深知殿下此举必有安排:“是,属下即刻去办!”
看着洛风离去,萧景玄重新坐回案前,目光落在虚空处。沈青澜是聪慧的,她定然能看懂那棋局图中隐含的编码规则。如此一来,一条隐秘的沟通渠道便算初步建立。她身在局中,感知或许更为敏锐,或许能发现那些被忽略的细节。
刘保虽死,棋局未停。他执子在手,既有雷霆手段,亦需绣花功夫。这深宫内外,他与她,一明一暗,一心一念,终将把这看似铁板一块的困局,撕开一道裂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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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苑佛堂,暮鼓响起,沉浑悠远。
沈青澜刚刚协助陈嬷嬷做完晚课,正欲退回自己的小屋,陈嬷嬷却叫住了她,递过来一个小巧的、散发着淡淡檀香味的锦囊。
“今日整理旧物,寻到此物,与你倒是有些缘分,拿着吧。”陈嬷嬷的语气依旧是淡淡的。
沈青澜心中一动,双手接过。锦囊入手微沉,她不动声色地攥紧,躬身道谢:“谢嬷嬷赏赐。”
回到小屋,关紧房门,沈青澜才就着灯光打开锦囊。里面赫然是一颗品相极佳的紫檀佛珠,以及一张折叠的素笺。她展开素笺,上面并非文字,而是一副看似寻常的棋局图,旁边还有几个奇怪的符号。
只一眼,沈青澜便认出了那棋局的特别之处——正是萧景玄曾与她提过的“星罗棋谱”的起手式!旁边的符号,则是用于对应字符方位的密钥!
他懂了!他不仅懂了她在寻求联络方式的意图,更是直接将破解之法送到了她的手中!这颗佛珠,便是信物,确认了陈嬷嬷这条渠道的可靠。
巨大的喜悦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瞬间攫住了她。她不再是孤身一人在这深宫之中盲目等待,她有了与他沟通的桥梁!
她强压下激动的心情,仔细研读那副棋局图和密钥,凭借着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和对棋谱的理解,很快便掌握了这种独特的编码方法。她取出一张空白纸条,思索片刻,以指代笔,在桌上轻轻划动,模拟着编码的过程。
她需要传递两条信息:一,已掌握密信方法,可通消息;二,提醒赵永处或有潜在风险,需加强戒备,并询问是否需她设法从宫内寻找与“女”字旁相关之人或事的线索。
将想要传递的信息在心中默念数遍,确认无误后,她小心地将棋局图和素笺凑近灯焰,看着它们化为灰烬。那颗紫檀佛珠,则被她用丝线串起,贴身戴在了颈上,微凉的触感贴着肌肤,却带来一种奇异的温暖与力量。
窗外,夜色渐浓,佛堂宁静。但沈青澜知道,在这宁静之下,无形的波澜正在涌动。天牢里的死亡,朝堂上的博弈,宫闱内的暗斗,以及她与萧景玄之间这条刚刚搭建起的、纤细却坚韧的丝线,共同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
她坐在灯下,铺开抄录佛经的纸张,提笔蘸墨,神情专注而宁静。笔尖落下,工整秀丽的字迹流淌而出,看似是再寻常不过的《金刚经》章节,但在某些字的撇捺转折、字与字的间距疏密之间,已然嵌入了无人能懂的密语。
第一封经由星罗棋谱编码的密信,在这深宫烬余的佛堂之中,悄然诞生。它将被置于佛前,等待合适的时机,由陈嬷嬷之手,送往宫外,送到那个执棋者的手中。
风暴未曾停歇,但他们已然携手,共赴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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