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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篇 第二十四章 新的曙光


“有工夫操心别人,倒不如先想想自己。”

巧姐儿讥笑着,点了点手边的钱袋,“都归进账房吧。”

话落,巧姐儿重新靠回椅子,用看蝼蚁一般的目光看向被护院按在地上的马纨,“然后再来算算我们之间的账。”

马纨想到柳青二人因为自己惨遭怡香院的毒手,心中愤恨难平,她眼睛充血,狠狠锁着眼前的巧姐儿,“我们之间有什么账!我与怡香院没有签过任何契约,不欠你们任何人!你们凭什么拿走我的东西,将我扣押在院中!”

“没有契约?”巧姐儿朝红莺摊了摊手,红莺会意,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檀木盒呈上。巧姐儿不紧不慢地从中拿出了马纨的‘卖身契’,“我在救你前分明问过你,若跟我回去,便要签字画押,这条命今后就归我们怡香院所有,白纸黑字——”巧姐儿在马纨画押的手印上拍了拍,“即便是告到官府,也是我占理。”

“我从未签过这卖身契!”

“哦?”巧姐儿淡淡一笑,将卖身契放回檀木盒,“谁能证明?”

马纨过去信赖巧姐儿,或许真在无意间写过自己的名字,被巧姐儿移花接木腾拓在这卖身契上,马纨心中犹如火烧,她挣扎地起身,试图抢过那张莫须有的卖身契,可还不等她动作,护院一脚踹在了她的腿肚。

噗通一声巨响,马纨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摔倒在地。

疼痛让马纨的脸上瞬时失去血色,马纨吃痛的蜷到了一起,她对上了碧月空洞的眼神,她看着马纨,分明什么都没有说,却又像是什么都说尽了——她在告诉马纨,不要白费力气挣扎,马纨现在所经历的这一切,她都切切实实地经历过,她们不过蜉蝣一介,斗不过在怡香院内只手遮天的巧姐儿。

看着全然没有生气的碧月,马纨的动作就这么僵在了原地,而彼时,巧姐儿俨然也失去了处理她们的兴致。

巧姐儿从容起身,拿起刚刚搭在一旁的团扇,“楼里多的是姑娘眼热天香阁的位置,既然碧月不珍惜今日的一切,就打发她去做杂役丫鬟,再爬一遍她过去走的路。”

红莺乖顺点头,“那马纨该当如何?”

巧姐儿顿住脚步,眼神无波无澜的扫过一旁的马纨,片刻后冷笑,“这几日先好好磨磨她的傲骨,三日后,开始侍客——”

巧姐儿对马纨早有这样的打算,只是因为马纨之前还有其他的用处,就暂缓了计划,如今回到正轨,巧姐儿自然加倍摧折马纨。她在风月场里混迹这么多年,最清楚如何将人身上的傲骨一截一截地碾断。

马纨被关在柴房,度过了暗无天日的三天。

那布满荆棘的长鞭毫不客气地往她身上招呼,牵连着血沫横飞,可每每在马纨以为自己要交代在这儿的时候,护院们便开始给她上药包扎,强塞着人参片给她吊气,就这么如此反复四次、五次……

一身腱子肉的护院蛮横地走到马纨跟前,动作粗鲁地握住她下巴的同时,逼着她目光直视自己,“知道今后该怎么做了?”

马纨眼底闪过一抹讥讽,只道巧姐儿还不够心狠,不过就是些皮肉之苦,自己怎会没了气性?但不管如何,马纨也算是探出了巧姐儿的底线,她留着自己的清白尚且还有他用,并不会仓促将自己送上恩客的床榻,既如此,马纨也无所惧,只要还活着,她有的是机会逃出生天。

她抬着疲乏的双眼,强撑着力气看向眼前的护院,“劳驾……松松绑,若是身上烙了印子,客人看了……怕是不喜欢的。”

腱子肉挑了挑眉,大抵是没想到马纨竟会如此知趣,腱子肉颇为讥讽地一笑,“还以为你是个有骨气的,不过也是个贱蹄子。”他舌头玩味的刮了刮腮帮,上前替马纨松开了绳结,当他与马纨裸露在外的肌肤接触时,腱子肉下流地用指腹在她身上辗转碾过——

“啪!”

脱了困的马纨用尽自己最后一丝力气,将巴掌甩在了腱子肉的脸上,腱子肉一愣,下一刻暴怒逼近,直接把马纨甩在了地上,“臭娘们儿!找死啊!”

摔倒在地的马纨啐了一口血沫,在腱子肉冲上来的那刻朝他喝道:“我是楼里的姑娘,我要把你龌龊行径告诉巧姐儿,你以为,她还能留你在怡香院!”

马纨的叱喝浇了腱子肉一盆冷水,他眼神喷火地看着地上的马纨,但惧于巧姐儿的名头,只能自认倒霉,他忿忿的跨过马纨,离开了柴房。

哐当。

柴门被用力甩上,至此,马纨也松开了手里紧握着的草垛,浑身失去力气地昏厥了过去。

马纨成了怡香院里挂牌的姑娘,这一天,是她娉婷阁挂上旗楼的日子,按照怡香院里的规矩,她该在众人面前露个相。为了博个好头彩,巧姐儿大手一挥,将楼中最好的胭脂绸缎通通送进了娉婷阁,叫下面的人只管放开手脚给马纨装点。

此际,马纨如同被操弄的提线木偶,规规矩矩地坐于梳妆镜前,任由身后的丫鬟姑娘摆弄。

“巧姐儿为了姑娘今晚的登场,造势许久,眼下天还没黑,怡香院外就排起了长龙,那可都是为了姑娘来的!”

“姑娘那会儿在大堂帮衬时,我们便知您是不一样的,以您的才情相貌,合该坐到天香阁里去才算。”

“不过这也是迟早的事!姑娘的好日子啊……才刚刚开始哩!”

丫鬟姑娘们在后头阿谀奉承着,但马纨却是对她们展望的好日子不以为意,只心不在焉地把玩着手中的海棠朱钗。

“好了!姑娘快起来看看——”

话音落下,屋内众人皆屏息看着梳妆镜前的马纨:轻粉华衣淡裹柔软腰肢,素白纱衣轻披在外,马纨线条优美的颈项和清晰可见的锁骨隐约现出,楚楚动人。三千青丝被浅银发带束起,斜插银亮的蝴蝶钗,宛若神仙妃子,这般模样的马纨,已是艳比江宁万万千千的名伶。

“巧姐儿好眼光,竟能找到纨姑娘这样的明珠!”

众人惊叹不已,但马纨却平静看着镜中自己,女为悦己者容,而她如此盛装,为的不过是楼下素未谋面的看官恩客,想来也着实可悲可笑。

门外响起“咚咚”两声闷响,“姑娘若是好了就下来吧,客人都在底下等着了。”

要登场了。

马纨与巧姐儿之间自有一场较量,在马纨没有夺回那卖身契离开前,她还需与巧姐儿虚与委蛇,让她放下对自己的戒备,思及此,马纨脸上勉强挂上了一抹浅笑,随即取过置于一旁的琵琶,步态款款地走出了娉婷阁。

夜幕低垂,怡香院内灯火辉煌。

伴着笙歌丝管之声,酒绿香盈,客官或站或立,对今晚即将登场的娉婷阁姑娘议论纷纷,丫鬟小厮穿梭期间,或歌舞助兴,或陪酒谈心,一派生动与热闹之景,而就在这个时候,楼中灯火一黯,马纨怀抱着琵琶,自瑶窗素纱后莲步款款地走来——

这一刻,原本喧闹的大堂寂静的银针落地可闻,他们屏息看着台上马纨。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倨傲坐下,眼神冷漠地看着众人,却透着一股别样的风情,无不勾起众人心中的征服欲。

在一片垂涎目光中,马纨弹奏起怀中琵琶。

琵琶音短促有力地响起,清冷的乐声如同泉水自山崖流下,撞击在卵石发出的声响,迷蒙起的水雾,令人入坠幻境只觉飘飘欲仙,弦弦切切,好似珠落玉盘,马纨眼眸如同秋水,荡漾着一汪碧月,引人心驰神往。

看客们如痴如醉,而在二楼的雅座,亦有一人看着马纨出神。

巧姐儿看着眼前这位名动江南的公子,竟将马纨瞧得如此专注,不由纳罕的挑眉,“我楼里的姑娘,也入得柳公子的眼?”

男人淡淡一笑,转回目光的同时,看向巧姐儿颔首,“巧姐儿,我想见见这位姑娘。”

马纨被巧姐儿传唤的时候,心中有些惴惴难安。

她本以为自己已做好了准备,但在临门一脚,难免还是一阵后怕,虽说她只是清倌人,但入了房门,总免不了会生出一些脱离掌控之事。而就当马纨在门外踌躇之际,屋内的人却是替她做了决断,出声延请道:“不过是故人相见,姑娘无需忧虑。”

故人——

马纨一怔,随即收敛起心中纷杂想法,推门而入。

她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八仙桌后的男子,那一双亮如星辰的眸子,一下子就将马纨的回忆拽回到江宁织造府,与洪先生把酒言欢的长夜!马纨刹那情绪翻涌,快步朝男子走了过去,“洪公子!”

眼前男子不是旁人,正是洪先生的儿子洪菡!

马纨送行时,曾亲眼看着洪菡与洪先生上了一条船,如今他安然无恙地站在这,是不是意味着洪先生也……

马纨猜测刚出,却见洪菡轻笑摇头,“我父亲故去亦有小半年的光景,我如今也更了名,纨姑娘唤我‘柳菡’便是。”马纨眼底的光亮一下子便黯淡了下来,柳菡见此眼底也多了几分怅然,他引着马纨在自己身前落座,“刚刚见你在台上时,还不敢认,没想世事无常,你我竟会在这里遇见。”

世事无常,马纨听着这四字兀自苦笑,这一路颠沛而来,不管是自己、碧月亦或是眼前的柳菡,谁都不易,马纨长吁了一声,又想到什么,问向柳菡,“前段时间我曾听闻江宁知府陈鹏年在调查洪先生身死之事,如今可有何进展?”

柳菡闻言轻笑,言语之间多有讽刺,“便是再借陈鹏年十个胆,他也不敢查下去。”

马纨愕然看着柳菡,“这其中有何玄机?”

柳菡顿了顿,但不过是片刻犹豫,他就将自己所知一切向马纨托盘而出,“我父亲死于江宁织造曹寅之手,他生前因反对南巡劳民伤财,触怒了江南三织造,曹寅气郁难平,派人杀了父亲。”

柳菡说得言简意赅,但内容却让人听得咋舌不已。

马纨倒吸了一口冷气,“仅仅一声反对就遭此毒手?”

她有所质疑,但想到自己被赶出府时,曹寅看自己愤恨的目光,心有戚戚。

柳菡长吁摇头,“父亲在身前曾写过讽刺清政府内部倾轧的诗句,其中一篇《长安》之诗如此写道:棋局长安事,傍观迥不迷。党人投远戍,故相换新颜;此诗在民间流传甚广,早已引起皇帝不满,曹寅就是条阿谀奉承的走狗,索性拿我父亲的命去讨皇帝开心!”

马纨深吸了一口气,“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报仇。”

噗通。

马纨心惊之下打翻了手里的茶碗,她谨慎地走到窗边,将还敞着的一半的窗户严丝合缝的推上,脸色惨白地看向柳菡,“公子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这可是江宁地界!

如果谋害洪先生的人正是曹寅无疑,那他要得……可是江宁织造的项上人头!

可最让马纨惶恐的并非柳菡的打算,而是他竟在此时此地,轻描淡写地将所有事情对自己托盘而出!

马纨隐隐猜测到柳菡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果不其然,在她的质问之下,柳菡颔首,“纨姑娘当初向我父亲求证马祭酒之事,我今日可明明白白告诉你,在马守中被判处前夜,皇帝收到了曹寅的密函,密函中写明了你父亲收受贿赂的罪证!江宁如今被曹家一脉把持,累得朝中乌烟瘴气,只有除去他这毒瘤,才有可能还南方青天白日!”

柳菡目光坚毅地看着马纨,“纨姑娘可愿与柳菡共谋此事?”

柳菡振振有词的控诉在马纨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原本已经相信曹家无辜,可柳菡的话却让她再次陷入深深的怀疑!

谋害父亲之人,果真是曹寅吗?

马纨想到心爱的曹颙,义结金兰的姐妹曹颐……她深吸了一口气,故作镇定地看着柳菡,“我要看到证据。”

她紧咬着牙关,“倘若真是他谋害的我父亲,哪怕刀山火海,我也要让他付出代价。”

“好。”

柳菡答应得爽快。

他抬头看向马纨,“倘若我把证据放在姑娘面前,姑娘可愿回到织造府助我一臂之力?”

“倘若我能离开这。”

马纨也对柳菡抛出了前提。

柳菡心中一定,颇为神秘地一笑,“这不是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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