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凤首箜篌

凤首箜篌从形制上，属于弓形箜篌，因琴头以凤首为装饰而得名。

它局部残破，可对于一件从唐朝时期流传下来的古物来说，能保持这样的品相，已经相当难得了。

松廖细观它的凤首，前有嘴，后有冠，两侧各塑出凤鸟的眼、眉、耳，仿佛一只凤鸟伸颈敛翼，优雅从容，自在舒展。

大家也都上前围观，陆令佳问：“顾正，这是你家古董吗？看起来不像能弹的样子。”

顾正淡淡回：“八十年代的出口工艺品，古董哪能随便亮给你看。”说完，吩咐荣姐去松廖的房间，把她的小箜篌拿来。

小箜篌很快就送了过来，荣姐将绸缎蒙在凤首箜篌上，抱着退了下去。

这个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

小箜篌，起源于古代猎弓，属于竖箜篌中的较小者，结构相对简单，使用起来更方便。

它比那架凤首箜篌小多了，松廖双手抱着它为大家弹奏。因她是跪坐的姿势，大家也都不再站着，纷纷找了附近的沙发坐下。杜冶对顾家熟，随性地坐在地毯上。

顾正则站得很远，一边喝香槟，一边听。松廖不是自谦，她的确严重退步了。不过在场人中，大概只有他一个人，能听得出来。

箜篌在东晋之初传入我国，隋唐时期，多用于宫廷礼乐，是属于贵族阶层的音乐，被称为圣乐。

唐朝时期，民间人士被禁止学习箜篌技艺，使得这种乐器在民间极为罕见。它伴随着唐王朝的转折而逐渐没落，明代以后彻底失传，清代仅存有图纸。

松幽色的箜篌演奏，当得上古人所形容的“如昆山玉碎，如芙蓉泣露”，而松廖只是入门级水准。

她弹的是一首古曲，很少有人听过，再加上箜篌的音色空灵柔润，蒙一蒙他的同学没有问题。

顾正喝着香槟，想注视她，又觉得今晚的她太过夺目，一时间，眼神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才好。

她穿了一条琥珀色无袖长裙，裙上绣着蔷薇与荆棘。从脖颈到脚踝，包裹得很严实。款式宽松，却将她的美好曲线勾勒无遗。

她的皮肤本来就好，穿这个颜色，一张素脸，一对裸臂更是流动着玉一般的光泽。搽了与裙上蔷薇相同颜色的口红，这是他第一次见她搽口红，只薄涂了一点，便光彩照人。

前额的一绺头发长了，一直有点挡眼睛，此刻别了一只银质的发卡，像是旧物，大概是松幽色的东西。难怪她总是惦记着他那条手链，原来她喜欢银质的饰品。

宋落星也将松廖的衣着打量了一番，当目光移至她脚上，发现她穿的竟是一双平价的帆布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明慧正在偏厅欣赏花道师的作品，听见乐器的声响，一转身，发现顾正就在眼前。他背对着她，两人之间隔着一道宽阔的刺绣风景屏风。

隔着屏风上的远山、林木、雾霭，明慧痴痴地望着他的侧颜，深深体会到什么叫做咫尺天涯。

松廖弹着箜篌，不免触景生情。

她妈妈在吴城一条东西走向的横巷里长大，那条巷子，如今已经拆了。

巷子里，7号是明朝时期设置的一座司署，隶属锦衣卫，整条巷子就是以这座司署来命名的。14号是昆剧艺人供奉的翼宿星君祠，又称喜神庙，是当时昆曲艺人的行会组织。

她妈妈就是跟着里面的一位老艺人，学的箜篌。最初只是好奇，可因天赋极高，成了那位老艺人唯一的嫡传弟子，后来成了国内研究箜篌的顶尖学者。

她没有她妈妈的天赋，她妈妈对她也不做要求。小箜篌对她来说，不是乐器，而是儿时的玩具。

可顾伯伯和齐珍阿姨却拍下一架凤首箜篌相赠，从前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现在仔细一琢磨，简直是暴殄天物，甚至还透着某种说不出的古怪。

有人手中的香槟杯在灯下一晃，酒液像一支淡金色的箭在松寥眼前飞过，百思不得其解的她，弹错了一个音。天光乍现，霎时，各种金属发出的声音在她耳边嗡嗡作响。

不对！

她心道不对！那架箜篌不是送给她的，而是送给她妈妈的！

顾正眼皮一跳，这也太不专心了。再看看其他人，都听得津津有味。

松廖再仔细一想，不仅是送给她妈妈的，恐怕还出自于顾伯伯的心意。

试想一下，齐珍阿姨一直在家相夫教子，在经济上没有多大的决定权。她为什么要在拍卖会上，拍下一件昂贵的古物送给她的好友呢？

最合理的解释，就是那架箜篌是顾伯伯买下的，为庆祝她妈妈病情好转，又怕她妈妈不收，故而跟齐珍阿姨以共同的名义赠给了她。

她想起那个高热的雨夜，那个嘚嘚嘚的声响。被小时候的她称之为魔杖仙女的人，俯下身，在她耳畔道：顾况在跟邵意结婚前，有一个他喜欢的人。

她又想起在月光花园，邵意对她说过的话。

邵意说：我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可顾况没说是谁。我似乎越不过他心里的那个人。

邵意还说：也许你顾伯伯娶了你齐珍阿姨后，对先前那人渐渐释怀了，但我觉得，那人和你齐珍阿姨不是同一个人。

原来如此，松寥恍然，那个人是她妈妈！

她曾在电话里问过她妈妈，顾况是不是她爸爸。她妈妈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说怎么可能。

那时她想，她妈妈是一个甚至比邵意说话还坦率，性情还洒脱的人，不会撒谎隐瞒她。而且她妈妈跟齐珍阿姨在同一条巷子里长大，是小伙伴、同学、也是挚友。以她妈妈的性情，是不会跟自己好朋友的丈夫，有丝毫瓜葛的。

的确，她妈妈没有骗她。

所以她理所当然地认为，她妈妈不是顾伯伯早在第一次婚姻前就喜欢的人。她根本就找不到这个人，一度还把这件事搁置了下来。

后来，当她从邵意处得知了一些前尘往事，她断定，“魔杖仙女”之所以告知她，是因为此事跟她妈妈有关，可她仍然不得要领。

现在想想，不妨逆转着看。

她妈妈对顾伯伯的确无意，她妈妈一生痴迷箜篌，箜篌之外，就是爱她。就连对她的生父也从不提及，从来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可顾伯伯的心里，很早很早就住进了一个人，甚至早在跟邵意结婚之前，那个人，无疑是她妈妈。

这么一来，所有的事情就都对上号了。

雨夜的不速之客、邵意、她妈妈，他们都没有说谎。

难怪顾伯伯对她那么好、那么宠爱，也难怪顾伯伯那么温文尔雅的一个人，却总是不苟言笑，郁郁寡欢。

他的第一次婚姻，因家族联姻，不能向放在心底的人靠近。而第二次婚姻，不知道为什么，仍然不能靠近，最终娶了她妈妈的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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