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独行
明慧在偏厅多喝了几杯酒，不胜酒力，靠在沙发上小憩，感到人声往大厅相反的方向去了，离她越来越远。
过了一会，有人来了，先是把她握着的杯子取走，而后坐在了她身边。
此时的偏厅，灯火通明，那人却像坐在暗处的一道挺拔身影。
手里没了酒杯，感觉舒服多了。她闭着眼，笑了笑，以示对那人的感谢。
窗外的风拂着她的脸，很轻，很温柔，若有似无的，先是眉、再是鼻梁，最后，到了唇。
时间一久，她自然怀疑，那不是风在吹拂，而是人的轻触。
是顾野泊吗？
不可能，她随即否认。
顾野泊总是咄咄逼人，对她极尽索取。
难道是顾正？
他们离得越来越近，她的脸颊甚至能感受到他湿热的呼吸。
她想睁开眼，可实在睁不开。
他抚着她的唇，似乎意犹未尽，终于，沾了沾她的唇，动作极轻，像在捂热的丝绸上摩挲。
明慧的醉意漫了上来，身体变得慵懒。那些沉重得不堪负担的心事，越来越轻，仿佛一吹，如柳絮飘飞。
那座隔在他们中间的刺绣屏风，屏风上的远山、林木、雾霭，仿佛不再是她跟他的阻碍。
她忍不住把脸颊在他手心里蹭了蹭，他的手一顿，似有什么在灯下一闪，犀利清冷、寒意森森。
明慧有点清醒了，不是顾正，他对她从未有过这样的举动。
美梦幻灭，她眉头一蹙，一滴泪自眼角滑落，如细雨打湿了梨花。良久，等心中的失望晕开，模糊得面目全非，酒意消散了一半。明慧睁开眼，眼前没有人。
偏厅的落地窗有一扇是开着的，直通花园。
风一吹，窗纱乱舞。窗外，樱花落了满地。
落地窗上映出她的脸，有迷离惶惑的眼和因酒意未散的红霞……
四周安静极了，与大厅的喧闹仿佛两个世界。
刚才那个人是她的幻觉吗？
她整理了头发，走去花园，不是想找那个人，而是觉得，自己实在无法融入大厅里的那个世界。
— —
大厅的尽头，大家正在玩闻香猜谜的游戏。
规则就是先抓取号码，而后，抽到谁的号码，谁来闻香猜谜。如果能猜中其中五种气味，便能赢得这瓶香水。
尽管规则简单，但大家发现，实施起来很难。他们只知好闻不好闻，自己喜欢不喜欢，就连三种气味也说不上来。
顾正站在阳台上，一边跟杜冶聊天，一边将所有人的动向纳入眼底。
松廖站得远远的，吃相不错，很松弛，也很沉静，慢条斯理地把各种口味的马卡龙吃了个遍。
明慧在偏厅。
他从三楼下来的时候，余光里看见她了，后来她大概醉了，坐在沙发上小憩……
他甚至还看见了顾野泊……
顾正神色不明，跟杜冶继续说话：“这到底是我的生日会，还是你的产品发布会？”
杜冶笑了笑，眉目晴朗：“你不是一向不庆生的吗？”
顾正喝了口香槟：“听说你创业很拼啊，快把自己拼成男公关了？”
杜冶：“……”
“人缘好，不行啊？” 杜冶背向阳台，双肘支在栏杆上，“我家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爸那么多儿子呢，万一哪天不要我了，我喝西北风去？”
“这么有危机感。”顾正看他一眼。
杜冶呼了口气，“务必要做到，谁不要我，我都能活得好。就除了……”
接了对方凉凉的眼神，他很坦然：“除了松寥。”
顾正嗤地一声：“那天在电话里，不是告知了吗，她是我女朋友，你连兄弟的女人都抢？”
“你女人？笑死。”杜冶不以为然，“那你不妨当着大家的面说，看她会不会承认。”
顾正不语，就连杜冶都看出来了，他能看不出来吗？松寥不想公开他们的关系。
两人各怀心事，沉默了一会，杜冶问：“到什么阶段了？”
“你真想知道？”
“两只感情菜鸟，进展能有多快？”杜冶不屑。
“受得了刺激？”
“受得了。”
顾正一摊手臂：“你闻到了什么？”
杜冶在空气里嗅了嗅：“医院消毒水？”
顾正：“……”
杜冶喝了口杯中淡金色的液体，入口苦涩。顾正用的香水，是松寥的手笔。
顾正得瑟：“我的生日礼物。”
香调有微苦的青草和微凉的雾气，浓浓的绿意上浮，小小的果实坠落。
杜冶感觉得到，里面有一种竭力克制的悸动，加上前面浓烈的消毒水味，所以，这是那天松寥在疾控中心的内心独白？
她对阿正竟到了这种地步？
他上次去华大，松寥还在对伴手礼里用自己的作品，感到不安。现在却能调一瓶香水，作为生日礼物送给顾正，进展可谓神速。
饶是他心态再从容，此刻也难免失落，嘴上却不肯服输：“很特别，精心复制了医院的工作场景，她是不是在讽刺你是个病人？”
顾正：“……”
点到为止，顾正不打算再刺激他了：“病人就病人吧，反正这世上也没有多少正常的人。”
“只是有一点，我不明白。”像他和杜冶这样的人，婚姻可以是交易，但感情不能。一颗心必然层层包裹，绝不轻易示人。
顾正在风中问：“你家那么多女士，在工作场合，打交道的大多数人也都是女性。你不烦吗？照道理，你的取向应该是个同性恋才对，怎么会喜欢我家那个小书呆子呢？”
杜冶轻笑。
他家里，一个妈妈，两个姐姐。他的工作也的确是在跟更多女性打交道。
可是，最为关键的一句话，顾正不方便说。他爸爸杜大同风流博爱，身边莺莺燕燕，数不胜数。从小他就觉得烦不胜烦。
说到底，女人环伺的男人，并非有什么过人的魅力，只是跟普通人相比，能养活一群人罢了。而对于环伺同一个男人的女人来说，要的无非是被养活，且要比普通人活得更好一点。
关于这个各取所需的道理，杜大同比他更加心知肚明，所以不管怎样，他爸爸不会离婚，不会舍弃一起同甘共苦走过来的发妻。
在看破他爸爸身边各色女人的嘴脸之后，一度他也以为，他长大后，会喜欢男人。
此刻，一双凤眼在他面前闪过，那是一双憔悴落魄又充满欲望的凤眼。
他笑笑，说得半真半假：“难道在我眼里，松寥就是个男人？”
看来这是他们之间的一个秘密。
杜冶在欲望横流的世界长大，不可能轻轻易易地喜欢上一个人。
顾正想，他认识杜冶要比松寥早，关系非同一般。杜冶到底有什么秘密，是松寥知道，却是他所不知道的呢？
他不再追问，只是有一种感觉，他、松寥、杜冶、以及宋落星，他们四个从小一起长大，可很明显，他们各自都怀着无法言说的秘密，在至深至寒的夜里孤身上路、踽踽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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