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视察新垦区

流民们都在指指点点：“张家那孤女，惯偷！”

“手脚不干净，离她远点。”

堂哥朝她吐口水：“小偷！”

秋秋已经不在乎了。她摸着胸口那块硬硬的银元，感觉它像一颗种子，在心里发芽。

她默默地捡柴、糊纸盒、帮福利院的老人跑腿，换一点点吃的，继续偷偷地刮树皮。

她算着：再攒一点，就一点，就能走了。离开这永远黑暗、永远扯不平的地方。

直到三月的一个中午，她蹲在老榆树下，专注地刮着树皮。

她刮得很仔细，很用力，将刮下的浅褐色内层树皮屑小心地收集在一块相对干净的破布上。

这是她刚从福利院一位老奶奶那里学来的——把榆树皮晒干磨碎，掺上一点点少得可怜的糠麸，就能蒸出勉强能下咽的“面饼”。

虽然剌嗓子，虽然吃多了拉不出屎，但至少能骗骗咕咕叫的肚子，能让她有力气继续去捡柴火、帮福利院糊纸盒，换那一两个铜子。

她小心翼翼地掂量着布包里的树皮屑，心里盘算着这些够她吃几天，省下的口粮能不能再换点线头把棉袄的破洞补一补。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和嘈杂的人声由远及近。

秋秋像只受惊的小兔子，猛地抬起头，看到不远处走来一队人马。

为首的是几个穿着体面呢子军装或中山装的人，身后跟着不少随从和垦区的工作人员。

她认得其中一个是常来福利院看望孩子们的方显廷方先生，是个顶好顶和气的大官。另外几个穿着笔挺军装的人神色严肃，倒像是护卫。

但她的目光瞬间就被最中间那个年轻军官吸引住了。

他身姿挺拔，在一群人中显得格外突出，军装的面料看起来就很高贵，披着厚厚的将校呢大衣，眉宇间有种她说不出的威严，却又奇异地带着一丝温和。

她没见过这么大的人物，但本能地感到害怕。

这些是“官”，是能决定她们这些流民生死的大人物。

她手忙脚乱地想把手里的破布和树皮藏起来，情急之下差点把辛苦刮来的树皮屑洒了一地。她慌忙把布包塞到身后，低着头，缩着肩膀，恨不得把自己缩进那棵老榆树里。

那队人显然注意到了她。

张汉卿停下脚步，目光落在这个衣衫褴褛、行为慌张的小女孩身上。

“小姑娘，你在这里做什么？”他的声音比秋秋想象的要温和许多，没有呵斥，没有不耐烦。

秋秋吓得浑身一抖，头垂得更低了，声音细若蚊蚋：“没…没做啥…捡、捡点喂鸡的食儿…”她下意识地把身后的“鸡食”攥紧。

旁边的垦区管事认得秋秋，知道这孩子的情况，见状不忍，低声道：“长官，这…这哪是鸡食啊…这是…”

张汉卿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再说。

他走近两步，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视线与秋秋齐平。这个举动让他身后的王以哲微微蹙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近期针对亲日派和内部蛀虫的“除奸行动”雷厉风行，难保没有漏网之鱼怀恨在心，他必须确保少帅的绝对安全。

“喂鸡的？”张汉卿看着秋秋那双因劳作和寒冷而粗糙的小手，以及她眼底无法掩饰的惊慌和营养不良的菜色，心里已明白了八九分。

他语气更加柔和，“我看看是什么好东西，行吗？”

秋秋在他的注视下，无法抗拒，颤抖着将藏在身后的破布包递了出来。

粗糙的、夹杂着泥土的榆树皮屑暴露在众人面前。

现场一阵沉默。

方显廷脸上露出痛惜的神色，低声向张汉卿汇报：“总司令，这是榆树皮…荒年时穷苦人家实在没粮了，才拿这个充饥…吃多了，腹胀难解，甚至…”

张汉卿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他穿越而来，知道史书上“易子而食”、“析骸以爨”的字眼背后是何等惨状。

但亲眼看到一个九岁的孩子，在被他视为根基和希望的新垦区，偷偷刮树皮果腹，这种冲击力远非文字可比。

他没有立刻说什么安慰或同情的话，那样或许只会让这个敏感的孩子更难堪。他只是对身后的副官谭海点了点头。

谭海会意，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个小纸包，递了过来。

张汉卿打开纸包，里面是几颗在这个年代堪称稀罕物的水果硬糖，晶莹剔透，散发着甜香。

他拿起两颗，递给秋秋：“这个，吃过吗？”

秋秋的眼睛瞬间睁大了。

糖！她只在别的孩子嘴里见过，闻过那勾人魂魄的甜味。

伯母心情极好的时候，堂哥吃剩的糖渣或许能轮到她舔一口。

她死死盯着那颗糖，喉咙不自觉地动了动，却不敢伸手接。

“是糖，甜的。给你吃。”张汉卿耐心地保持着递出的姿势。

巨大的诱惑最终战胜了恐惧。秋秋飞快地伸出手，几乎是抢过了那颗糖，迅速塞进嘴里。

刹那间，前所未有的甜味在她口中爆炸开来，弥漫到每一个味蕾，几乎冲散了这些年所有的苦涩。

她幸福地眯起了眼睛，小小的身体因为这极致的甜蜜而微微颤抖。

但仅仅几秒后，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猛地睁开眼，小心翼翼的看向手里另一颗糖。

她看着手里被油纸包裹的糖块，又看了看眼前给她糖的“大官”，再看看旁边的方先生，以及他们身后那些眼巴巴看着的随从们。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她将那颗糖，郑重地递还给张汉卿。

“长官，您…您也吃！”她小声说，眼神里充满了真诚和不舍交织的复杂情绪，“甜的，好吃！大家，大家都尝尝…”

那一刻，见惯了风浪的张汉卿，感觉自己的眼眶有些发热。

这是一个自己还在靠树皮充饥的孩子，所能给出的最珍贵、最纯粹的回馈。

他没有嫌弃，而是郑重地接过了那颗带着孩子体温的糖，剥开糖纸，塞进嘴里：“好，谢谢你。我也觉得很甜。”

他看着秋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家里还有什么人？怎么在这里刮树皮？”

或许是那颗糖的魔力，或许是眼前这位大官身上没有她熟悉的凶恶气息，秋秋的戒备心放松了些。

她断断续续、条理却意外清晰的回道：“我叫秋秋，从中原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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