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三百多个实验体？
子时的更鼓沉闷地敲过三声，如同丧钟般回荡在死寂的京城上空。隆冬的夜色浓稠如墨，寒风卷着残雪，呼啸着掠过鳞次栉比的屋脊，发出鬼哭般的呜咽。
一道纤细却异常挺拔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悄然独立于太医院最高处那冰冷的鸱吻之上。黑金色的夜行衣紧裹其身，勾勒出利落的线条，脸上覆着半张玄铁面具，只露出一双寒星般的眸子，在黑暗中闪烁着冰冷而坚定的光芒。她身后，墨发高束，随风猎猎而动。
谢凤卿微微垂眸，视线穿透沉沉的夜幕，锁定脚下那片占地广阔、此刻却灯火零星、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森气的建筑群——大胤王朝的医道圣地，亦是藏污纳垢之所，太医院。
她缓缓抬起右手，一张薄如蝉翼、却仿佛重逾千钧的纸笺在指尖展开。借着极其微弱的天光，可以看到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每一个名字后面，都标注着年龄、籍贯，以及一个触目惊心的血红“试”字。
“阿卿。”身后传来一声低唤，带着压抑的喘息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
萧御无声无息地落在她身侧，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白日金殿挡簪留下的伤口显然仍在牵扯着他的神经。但他站得极稳，那双总是含笑的桃花眼里，此刻只剩下沉冷的锐利，如同出鞘的绝世凶刃，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他同样一身夜行衣，只是左肩处微微隆起，显是包扎的厚度。
“都安排好了？”谢凤卿没有回头，声音清冷得像脚下的寒瓦。
“嗯。影一已就位，外围有我们的人接应。”萧御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名单上，瞳孔微缩，“这就是…”
“嗯。”谢凤卿合上名单，指尖用力，几乎要将那薄纸嵌入掌心，“三百一十七人。三年来，记录在册、被以各种名义送入太医院‘药人司’的活人。今夜，”她顿了顿，声音陡然沉了下去，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能带走的，我带他们回家。带不走的，我也要带真相回人间。”
她的话语很轻，却像重锤般砸在寒冷的夜风中，带着不容置疑的誓言分量。
萧御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再多言，只重重点头：“我在。”
两人对视一瞬，无需更多言语，身形同时一动，如同两道鬼魅般的轻烟，悄无声息地滑下屋脊，避开几队巡逻的守卫，精准地朝着太医院西北角一处最为偏僻、守卫却异常森严的独立院落潜去。
越是靠近，空气中那股怪异的气味就越是浓重——那是多种珍贵药材苦涩的清香、某种东西被长时间炙烤的焦糊味，以及一种若有若无、却令人极其不适的、仿佛血肉腐烂般的甜腥气，诡异地混合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人的口鼻之间，令人作呕。
院落围墙高耸，黑漆大门紧闭，门上竟挂着三重沉重的青铜大锁。门前不见灯笼，只有两盏幽绿色的气死风灯在寒风中摇曳，映照出门口四个按刀而立、面色冷硬如铁的守卫。这里不像救死扶伤的医馆，更像一座守备森严的死牢。
谢凤卿与萧御伏在对面一座配殿的阴影里，目光如炬。
“就是这里，‘药人司’。”谢凤卿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冰冷的寒意，“冰窖与火房，都在下面。”
她打了个极轻微的手势。身后阴影里，一道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身影——影一，如同壁虎般贴着墙根游移过去，手中拿出几件精细奇特的工具，无声无息地开始对付那三重铜锁。
时间一点点过去，空气中那诡异的混合气味仿佛更加浓郁。萧御的眉头越皱越紧，下意识地靠近谢凤卿半步，将她更严实地护在自己身形所能笼罩的阴影之内。他肩头的伤处因为紧绷而隐隐作痛，但他浑不在意，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周围任何一丝风吹草动上。
“咔哒…嗒…”
极其微弱的机括轻响接连传来，影一回头，比了一个成功的手势。
谢凤卿眼神一凛，与萧御同时而动！两人身法快如闪电，在守卫转头的刹那，如同两道轻风掠入门内。影一则再次融入黑暗，负责断后与警戒。
门内并非房间，而是一条向下延伸的、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石阶。一股混合着血腥、药渣和霉味的冰冷寒气扑面而来，仿佛巨兽的口腔，令人毛骨悚然。石壁两侧每隔数步才有一盏油灯，灯火昏黄如豆，跳跃不定，将人影拉得扭曲变形，更添阴森。
越往下走，寒气越重，那血腥味和药味也越发刺鼻。隐约的，似乎还有极其微弱的、压抑的呻吟声从深处传来，如同地狱传来的哀嚎。
谢凤卿的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眼底的寒意几乎要凝结成霜。她加快了脚步。
石阶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铁门，此刻虚掩着。推开铁门，眼前的景象让即便是早有心理准备的谢凤卿和萧御，也瞬间瞳孔骤缩，一股滔天的怒火直冲顶门！
这是一个巨大的地下冰窖。寒气氤氲成白雾，四处堆放着巨大的冰块。然而，与这酷寒形成恐怖对比的是，冰窖中央，整齐地林立着数十个精铁打造的笼子！
每一个笼子里，都蜷缩着一个人！有男有女，更多的是看起来年仅十几岁的少年少女！他们几乎衣不蔽体，瘦骨嶙峋，身上布满各种颜色的瘀斑、溃烂的疮口和奇怪的针眼。有些人眼神空洞麻木，如同等待宰割的牲畜；有些人则因为极致的痛苦而不停地抽搐、发出微不可闻的呻吟。冰冷的铁链锁着他们的手脚，皮肤因为长期接触铁链和寒冷而溃烂粘连。
这里根本不是医馆，是人间炼狱！
“混账！”萧御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握着剑柄的手因为极致的愤怒而青筋暴起，肩头的伤口再次渗出血迹，染红了深色的夜行衣。
谢凤卿胸口剧烈起伏，面具下的脸庞冰冷得没有一丝表情，只有那双眼睛，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她迅速扫过那些铁笼，目光最终定格在最里面一个角落的笼子上。
那里躺着一个看起来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比其他人更加虚弱，气息奄奄，几乎察觉不到胸口的起伏。但他的手腕上，系着一根已经褪色发黑的破旧红绳。
谢凤卿快步上前，蹲下身。影一此刻也已跟进，迅速拿出工具开始撬锁。
“阿九？”谢凤卿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记得名单上的标记，这个编号“玖柒”的少年，是唯一一个在超过三十种剧毒试炼后还残存一丝生机的药人。
铁锁应声而开。谢凤卿伸手探入笼中，指尖迅速搭在少年干瘦得只剩皮包骨的手腕上。脉象微弱混乱，几乎油尽灯枯。她毫不犹豫地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倒出一粒碧绿莹润、异香扑鼻的药丸，小心地塞入少年口中，并以巧妙手法助其咽下。
药丸入腹不久，少年阿九的睫毛剧烈颤动了几下，竟然缓缓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怎样眼睛啊——本该清澈明亮，此刻却充满了极致的恐惧、痛苦和一丝残存的茫然。他看到谢凤卿脸上的面具，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别怕，我是来救你们的。”谢凤卿的声音尽量放得轻柔，却掩不住其中的冷厉，“还能说话吗？知不知道其他人在哪里？”
阿九的瞳孔艰难地聚焦，或许是那药丸起了作用，或许是从谢凤卿身上感受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他极度虚弱地、极其微小地动了动干裂出血的嘴唇，气若游丝：
“火…火房……熬…熬毒……三…三十个……救…救……”话未说完，他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溢出黑血。
火房！熬毒！
谢凤卿眼中寒光爆闪！名单上失踪的最后三十人，果然在这里进行着最致命的试炼！
她猛地站起身：“影一，想办法打开所有笼子，能动的先搀扶出去，外面有人接应！萧御，你…”
“我跟你去！”萧御毫不犹豫地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他知道火房必然是龙潭虎穴，绝不可能让她独自前往。
谢凤卿看了他一眼，看到他苍白的脸色和肩头刺目的血色，眉头微蹙，但触及他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决，终是点了点头：“跟紧我！”
两人不再迟疑，身影如电，朝着冰窖另一侧一条更加隐蔽、不断有热浪和更加浓郁呛人气味涌出的通道疾奔而去。
与冰窖的酷寒截然相反，火房如同一个巨大的熔炉。一踏入其中，灼热的气浪便扑面而来，几乎让人无法呼吸。八个巨大的铜炉在房间中央熊熊燃烧，炉火映照得四壁通红。每个铜炉里都翻滚着墨绿、漆黑或赤红等不同颜色的粘稠液体，不断冒出咕嘟咕嘟的气泡，散发出各种怪异刺鼻、明显含有剧毒的气味。
数十个同样骨瘦如柴的药人，被铁链锁在铜炉旁，机械地用巨大的铁铲搅拌着炉中毒液。他们的皮肤因为高温和毒气熏蒸而大面积溃烂，眼神麻木呆滞，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傀儡。
房间一角，一个穿着御医官袍、白发苍苍的老者被两名凶神恶煞的守卫押着，强行掰开嘴巴，另一名穿着从五品院判官袍、面色阴鸷的中年男子——王德辉，正端着一碗漆黑如墨、散发着恶臭的药汁，就要往老者嘴里灌！
“林鹤年！识相点就喝了这碗‘千机散’，还能少受点苦！首辅大人的命令，你也敢违抗？！”王德辉狞笑着。
那白发老者林鹤年拼命挣扎，老泪纵横，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呜咽：“畜生…你们这群畜生…那会死人的…造孽啊……”
就在那碗毒药即将灌入的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道极细微的破空声划过灼热的空气！
一枚细如牛毛的银针，精准无比地打在王德辉手腕的神门穴上！
“啊！”王德辉只觉得手腕一麻一痛，如同被毒蝎蛰咬，惨叫一声，药碗拿捏不住，“哐当”一声摔在地上，漆黑的毒汁四溅，发出“嗤嗤”的腐蚀声响。
“谁？！”王德辉和几名守卫大惊失色，猛地回头。
只见两道身影如同神兵天降，骤然出现在火房入口处。为首的谢凤卿，面具下的目光冷冽如万载寒冰，扫过眼前这如同炼狱般的景象，最终落在王德辉身上。
“王院判，”她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冰棱刮过铁板，带着令人心悸的寒意，“用活人试毒，首辅大人给你的胆子，够不够下十八层地狱？”
“你…你们是什么人？！敢闯太医院禁地！来人啊！”王德辉又惊又怒，一边后退一边尖声大叫。
那几名守卫反应过来，拔刀扑上。
萧御冷哼一声，甚至未出剑，身形如鬼魅般一闪，腿影翻飞，只听“砰砰”几声闷响，几名守卫便以更快的速度倒飞出去，重重砸在灼热的铜炉上，发出凄厉的惨叫，瞬间失去了战斗力。
谢凤卿则看都未看那边，她身形一动，已出现在那名被押着的白发老御医林鹤年身前。素手一翻，一枚洁白圆润、散发着清凉气息的丹药精准地弹入林鹤年因惊愕而张开的嘴里。
“雪蟾丹，可解百毒，护住心脉。”谢凤卿语速极快。
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清凉之意瞬间涌遍林鹤年四肢百骸，原本被毒气熏得发闷的胸腔顿时舒畅不少。他惊骇地看着眼前这个面具女子，一时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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