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那时的成名,性格确实有些古怪,如果不是后来杭拉用“孤僻”这个词形容当时的他,他也不曾审视自己。他已度过的二十年都是南京给予他的,这些给予让他难以快乐,南京好像给了他和别人不一样的东西,所以成名无法与那些热血的青年共情。在以后的无数个日子里,他时常回忆起那天清晨的景象,正当他在自己的世界里挣扎时,清晨的草原吹来凛冽的风。北方的风不像他梦中的那般温和,它忘了自身的寒冷,热情地拥抱他,让他无法抗拒草原上的一切,如同无法抗拒草原上的杭拉。
从车厢里下来,比夜晚更冰冷的空气让成名打了个冷战,乌兰牧骑的队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月台上排起了整齐的队伍,跳着欢快的舞蹈迎接着睡眼惺忪的知青们。成名右手拎着行李,左手抱着蒙古皮袍,站在月台上看着乌兰牧骑的表演,等待着表演结束后把皮大氅还给杭拉。
但很快,就有人催促着他们到出站口集合。成名犹豫了一会儿,只得一步三回头地跟上队伍,离开了月台。
成名在月台上耽误了时间,只能加快步伐追逐着大部队。
一名戴眼镜的中年男子面对着知青们的队伍,拿着名单高声念着一个个知青的名字,显然他是在分配知青的去处。站在他旁边的是几名当地干部,他们听到分给自己的知青名字后,立马振臂一挥,抓起两三个知青的行李,带着分给他的知青,奔向了一望无际的草原。
成名、宁安、周伟和邵小刚被分到了一队,周伟不断往身后的人群中看着,寻找着成名的影子。
一个身材魁梧、穿着棉服、脚蹬长头马靴、头戴鸭舌帽的蒙古族黑脸汉子朝三人走过来,还没说话,人先笑了,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我叫朝克图,是靖康公社达瓦大队的队长,你们先把行李拎出去,胡其图、毛伊罕在外边等你们。”
“队长,还有一个人没来呢。”周伟有些着急。
朝克图依然笑意满满:“你们先去放行李,我在这等着。”
很快,成名跑了过来,朝克图立刻迎了过去:“你是莫成名吗?”
“是我。”
“就等你一个了,这下齐了。我叫朝克图,靖康公社达瓦大队的大队长。欢迎你。”
成名把箱子放下,和朝克图握了握手,举起另一只手里的蒙古皮袍:“队长,这是跟我们同车的乌兰牧骑队员借给我的,我得还给人家才能跟你走。”
“哎,这是好东西啊,骑马是需要的。你先穿着,没看他们忙着呢嘛。等乌兰牧骑到咱们队上演出的时候你再还他。快走,快走。外边就等你了,还有很远的路呢。”
成名边走边穿上了蒙古皮袍:“他们会来演出吗?”
朝克图抓起成名的行李:“经常来,否则的话,太寂寞了。全靠他们来红火。”
“您认识他们吗?”
朝克图:“认识,男的女的都认识。”
成名这才放心下来。
车站外一片漆黑,只有出站口一盏孤灯发着若明若暗的光。宁安、周伟和邵小刚几个在车站外东张西望,哆哆嗦嗦地嘀咕着。
“不是有个叫胡其图的接我们吗?这人在哪儿呢?”邵小刚左顾右盼地在黑夜中寻找着胡其图的身影。
宁安冲着黑暗中大喊:“胡其图……”依然没有人回应,只传来几声马的喷鼻声。
周伟冻得直跺脚:“你看看人家其他知青点,多热情,多有程序。站台上接,出站口迎。你再看咱,姥姥不接,舅舅不管。”
三人正说着,朝克图带着成名走了出来。看到愣在那儿的三个人,不解地问:“你们几个怎么还不上马?”
邵小刚:“上马?人都没有一个。您说的什么胡其图、毛伊罕,八成是在家喝醉了,没来吧?”
朝克图冲着黑暗处吹了两声口哨,一长一短。随着一阵马嘶声,黑暗中跑来四匹戴鞍的蒙古马。它们跑到朝克图身前,昂起头,冲着他噗噗地打着响鼻。
朝克图转身上下打量着四个年轻人,他又笑了,露出一口雪白的牙。
“不好意思,我去借马车了,可是都有事,没借到。我只好让它们跟我一块来接你们。”
朝克图指着一匹白底黑斑的马介绍道:“这是毛伊罕,丑姑娘,脾气不太好,你们的行李都让它驼。”接着又指了指另外两匹马,“这是希都日古,这是胡日查,都是不错的家伙,温顺听话,你们两个人骑一匹。”
三人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胡其图、毛伊罕不是人名。
朝克图说着话的工夫,就把四人的行李放到了毛伊罕的背上,熟练地捆绑起来。
这四匹马都是蒙古马,蒙古马的体型在马中算是矮小的,但风霜雪雨的大草原却让它们锻炼出强健的体魄。几位刚从城里来的年轻人,看着这么近距离的健壮的蒙古马,一时怔在了那里,呆呆地望着它们。那两匹叫希都日古和胡日查的蒙古马也抬起头看着眼前的知青。胡日查径直走到宁安跟前,它仔细地嗅了嗅宁安,又嗅了嗅成名。转过头来,冲着那匹叫希都日古的马喷了几声响鼻。希都日古走到他们跟前,横过身子,缓缓地卧在宁安和成名的脚下。
宁安和成名看着眼前卧倒的马,不知所措。朝克图一边绑着行李,一边回头看向他们:“希都日古看上你俩了,让你们骑它。”成名和宁安还是一动不动。“哎,就是你们俩,宁安,成名,上去吧。”
宁安和成名看看朝克图,又看看卧在脚前的马,犹豫着。宁安冲着成名谄媚地一笑,示好道:“我先上。”
宁安大着胆子伸出腿,迈过马背,骑在马鞍上。希都日古卧在那儿一动不动,等待着成名。宁安坐在马上,刚刚的担忧一览无余,回过头,冲着成名兴奋地说:“上来。”成名有些不情愿地跨过马背,慢慢地坐在宁安身后。
刚刚坐稳,马便站了起来。两人立马又开始了惊恐不安,成名的两只手本能地环扣在宁安的腰上。
这时,绑好行李的朝克图走过来,把宁安的两个脚轻轻地放进马镫,又把后面成名的裤子拽平。回过身,冲着那匹叫胡日查的马用蒙古语说道:“胡日查,这两个兄弟交给你了。他俩可是我们草原请来的。他们要是告你状的话,看我回去怎么惩罚你。”
那匹叫胡日查的马像是听懂了朝克图的话,冲朝克图点着头,打着响鼻。它也像前面的希都日古那样卧在了邵小刚和周伟面前,转过头来深情地看着他俩。
朝克图又露出了他那一口大白牙:“上去吧,你俩就骑它。我跟它说了,你们是远方来的客人,它会好好照顾你们的。”
邵小刚和周伟也学着宁安和成名的样子骑在了马背上。那匹叫胡日查的马便缓缓地站了起来。朝克图牵着毛伊罕走过来,细心地帮助骑在马上的邵小刚和周伟整理好衣服。将毛伊罕绑在他那匹叫胡其图的马后面,这才翻身上马。
朝克图回身对四个人说道:“你们放松,不用紧张。放心吧,它们两个是好家伙。保证安安全全把你们运回去。”
成名看着朝克图的一口大白牙,不知道怎么的,觉得很安心。但事实证明,第一次骑马的经历对成名来说简直就是噩梦。一开始,希都日古还缓缓地走着,成名抬起头看着天空,隐隐约约看到了银河,他头一次觉得星星离他那么近。成名大口地呼吸着充满了自由的空气,刚要张开手做出飞翔的姿势,希都日古就小跑了起来,成名赶快把手收回来。
朝克图骑着马,牵着希都日古和胡日查。毛伊罕驼着行李跟在后边。
朝克图叮嘱他们骑马的注意事项:“骑马的时候,要抓住缰绳,如果没有缰绳,你们也可以抓住马鬃。后边的人要抱着前面人的腰。马镫不要踩得太深,用脚尖刃住就行。”
四匹马渐渐地小跑起来,成名和宁安十分紧张,大呼小叫的。
朝克图:“你们不要怕,你越是怕,希都日古就越不听你的话。”他指着宁安,“你别一直抓着鞍子,得拎住缰绳。”
宁安手忙脚乱地拎起缰绳来。由于动作幅度过大,希都日古使劲摆着脑袋。
成名吓得抱紧了宁安,埋怨着:“你别惹它!”宁安听到,立刻又松开了手,不知如何是好。
“缰绳别拎太高,也别放太低。”朝克图回头看着他们。
周伟和邵小刚的状况也是一团糟,但邵小刚相比其他三个人要镇定得多,脸上还挂着一丝兴奋。
朝克图忽然注意到成名总用手调整裤裆,立马明白了什么。他一边演示一边冲成名说:“硌着蛋了?没事!你可以往后挪挪。放松。走起来颠,跑起来能好点儿。”朝克图冲着马儿们发出了口号。
四人立马大叫:“别!别!”
但已经来不及了,四匹马听到朝克图的声音,迫不及待地奔驰了起来。四人声嘶力竭地喊了起来,连邵小刚也不例外。
成名趁着喊叫的机会,把心中沉积已久的不快统统发泄了出来,在尖叫过后,大声笑了起来。朝克图和其他三位知青虽然不知成名在笑什么,但也愉快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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