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草原的冬天已经悄无声息地席卷了大地，一片灰黄。牧民们都早早地起来，赶着马车走很远的路去拉冰，靠着这些冰解决寒冬的用水问题。成名和宁安穿着厚重的衣服，戴着棉帽子、棉手闷子，一大早也赶着马车出门了。上坡路是最难走的，成名在前面牵着马，宁安涨红了脸，在后面使劲推着。成名不断用蒙古语给马鼓着劲，马打着响鼻，喷出一股股粗壮的热气。它浑身肌肉鼓胀着，随着成名的鼓励一步步前行。直到路面平坦起来，两人一马的脚步才轻快起来。
回来的路上，成名的右脚冻得发麻，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宁安从马车后面紧走几步追上来，低头看了看，成名的鞋面上沾满了泥土，右脚面上的一大块泥巴里还裹着几块碎冰。宁安皱皱眉，伸手从成名的手里夺过马缰绳，把马停了下来。成名看着宁安，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上去，把你的鞋脱了。”
成名笑了笑：“没事，我能坚持。”
“还坚持什么啊，都湿透了，你的脚还要不要了？”
成名还要说什么，被宁安推到了一边。“快点吧，别磨磨蹭蹭的。”
成名也不再坚持，他走到马车前，翻身坐在了辕子上，把鞋子脱下来，他这才发现，裹脚布上已经挂满了冰碴，硬邦邦地黏在了他的脚面上。成名咬着牙，小心翼翼地拆开裹脚布，把脚缩在宽大的皮大氅里。
“现在工作多，咱们人手又少。就更得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一定不能病倒了。”宁安一边牵着马，一边回头看成名，“与天斗，尽管其乐无穷，但是也不能蛮干，要讲求战略和战术。在战略上藐视敌人，在战术上重视敌人。只有这样，咱们才能真正地扎下根来，实现我们扎根草原、建设边疆的伟大目标。”
“不管什么事，你都能扯到这八个字上边。你真的相信你能做得到？”成名饶有兴趣地问。
“当然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实现这八个字。什么叫目标？目标不是说来听听的，目标就是一定要达到的。不光我要达到，我还要带着你们一起达到，谁都不能落下。”
“以前你说这些话的时候，我总觉得你特别幼稚，甚至是可笑。但你天天这么说，我还真有点相信了。”成名望着宁安的背影，经历了这么多，宁安还是火车上的那个宁安，但是成名心里那些坚硬的东西却似乎融化了。
“什么叫有点相信啊？必须相信，而且要坚定不移地相信。人没了信念哪行啊？没了信念，那还怎么活？浑浑噩噩地混一辈子？我可不干。我一定要干出一番名堂来，这样才不枉此生啊。”宁安深吸了口气，高声地吟诵起毛主席的《卜算子?咏梅》：“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
成名笑看着宁安，竟不由自主地跟着他一起高声背诵起来。
“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宁安惊喜地回头看着成名，这还是第一次成名和他一同背诵毛主席的诗词。宁安喊道：“再来一次！”
两人扯着嗓子，一起背诵着“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成名和宁安回来的时候，扎布、桑布、伊达木正趴在桌前，拿着铅笔头正在写着汉字。成名坐在他们身后，他一边看着三人做题，一边给右脚换上蒙古靴。
诺尔吉玛用极为生硬的汉语问成名：“小不小？”
“不小，还有点大呢。”
“那只也换下来吧。”
“不用了，就这么穿着吧。”成名看着扎布没有穿鞋的右脚，伸手挠了一下他的脚心，回答着诺尔吉玛。
扎布躲着，冲成名咯咯直乐。成名拿起换下的那只湿鞋走到火炉旁，用火夹子从炉子里夹出一块烧得通红的石板，临出门转头对他们说：“好好做题，一会儿我回来检查。”
成名将那块烧得通红的石板放进水桶里，木桶里霎时发出刺啦的声音，水蒸气升腾而起。成名把头伸进蒸腾的雾气中，往水桶里看着。等木桶里翻滚的水平静下来，成名把手伸进去搅了搅，转头冲一旁正在搬运干草的周伟和宁安喊道：“温度可以了。”
宁安抱起身旁的一捆干草走过来，他把干草扔到一旁，也把手伸进水里，搅了搅，确认了温度后，从兜里掏出一小包盐倒进木桶里。冬天的草原没有鲜草，羊的食量也会下降，为了让羊在冬天也能茁壮成长，盐是必不可少的秘方。
宁安和周伟把身旁的干草分成小捆，将草浸入盐水中。两人拎着冒着热气的草走到羊圈旁，扬手将草撒入羊圈里。羊群蜂拥而至，争先恐后地吃了起来。
成名又从炉子里夹了一块石板走了过来，将自己左脚里湿掉的鞋垫拿出来，靠着石板的热度烘干。
成名一边忙活着一边对宁安说：“宁安啊，我刚才一直在琢磨，要实现你的目标其实并不难。”
宁安来了兴趣：“哦？说说你的想法。”
“娶个蒙古族姑娘，在草原上安个家，不就扎根草原了吗？然后再生几个孩子，养上一大群羊，不就建设边疆了吗？”
“建设边疆咱们先放在一边不谈，先谈谈扎根草原。扎根不是在于把家安在哪，而是心在哪。还有你待着的这片土地能不能认可你……”
成名打断宁安：“你都跟蒙古姑娘成家了，这片土地还能不认可你吗？”
周伟帮腔：“嗯，成名说得很有道理。成家立业嘛，先成家，后立业。换到咱们身上，成了家，自然就能在这儿立起业来。”
“你们的理解都太肤浅，太表面化了。”
说完宁安继续搬干草去了。但他丝毫不知，自己已经陷入了成名和周伟的“陷阱”。
“少扯这些形而上的。说心里话，你就没想过在这儿成个家？”成名目光灼灼地看着宁安。
宁安没说话。
成名一副看穿了的样子，转头冲周伟挤眉弄眼：“看见没，一说到真格的他就沉默了。那句话怎么说的？沉默等于什么？”
周伟心领神会，跟着成名一起打趣宁安：“沉默就等于默认呗。”
宁安终于停下来，看着他俩：“我不是回避，而是觉得这个问题没有意义。都是大小伙子，想姑娘不是很正常的嘛。不想才是思想有问题呢。”
“想也总得有个具体形象吧？说说，你想姑娘的时候脑子里边想的是谁啊？”周伟装得一本正经。
宁安故作坦然：“我接触到的人少，就目前看来，杭拉姑娘就很不错。”
周伟和成名异口同声地拉着长音：“哦……”
宁安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咳嗽一声：“出什么怪音！你们两个就不喜欢她？”
周伟摇头：“我没想过。我觉得男子汉大丈夫，还是应该先立业后成家。”
成名赶紧附和：“对对对。以结婚的手段来扎根草原太肤浅，太表面化了。”
宁安终于明白过来，这两人是联起手来“陷害”自己，也不示弱。
“看来我这个点长的思想工作还是没有做到位。咱们晚上很有必要组织一次学习，我给你们好好讲讲该如何深刻地挖掘和面对自己的灵魂深处，相信在这次学习之后，你们会对组织敞开心扉，亲口说出你们真实的想法的。”
周伟连忙拒绝：“别别别！我坦白，我现在就坦白！点长还是单独给成名同志上课吧。他的思想问题很严重，非常需要点长的特殊关怀！”
他说完，成名拿起手中的鞋垫朝周伟扔去：“你出卖我。”
周伟闪身躲开，用宁安做挡箭牌，抵御成名的追逐。
三人正笑闹着，杭拉、达西和乌兰托娅在不远处的山坡上排练完，往蒙古包的方向走过来。
周伟看到杭拉立刻倒戈：“哎，宁安，你心爱的姑娘回来了，还不赶紧过去表示表示？”
宁安真的看到杭拉，紧张起来。他连忙叮嘱着成名和周伟：“你们俩可别胡说啊，我只是说我喜欢杭拉那个类型的姑娘，可不是喜欢她。人家达西还在呢，咱们别乱开影响民族团结的玩笑。”
说着三人已经快到跟前了。宁安再一次叮嘱：“别瞎说！算我求你们了。”
成名故意不理，转身冲杭拉喊着：“杭拉，宁安有事问你。”
宁安急得直想捂他的嘴。
杭拉毫不知情，笑着问宁安：“什么事啊？”
宁安慌里慌张地应对着：“啊？啊！那什么……排练得怎么样？”
“还行，效果挺好的。一会你们再帮我们看看？”
“哦！好！没问题！”
看到杭拉她们走了，宁安转身盯着在一旁看他热闹的成名和周伟，压低了声音威胁着：“别逼我杀人灭口啊！”
成名和周伟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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