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自己和穆寒舟都是历劫人啊

李月华刚离开寒月殿那阴森的范围，消息便已递到了紫宸殿。

穆寒舟听完暗卫的低语，随手将批阅到一半的奏折扔在御案上，朱笔在折子上划出一道突兀的红痕。他抬眸，看向静立在下方的周昱珩，语气平淡无波：“可还顺利？”

“回皇上，一切顺利。”周昱珩躬身回道。他昨夜未曾入梦，心中本就忐忑，今晨得知宫中惊变，更是后怕不已。他略一迟疑，进言道：“皇上，李家树大根深，若即刻以雷霆手段查办，恐其狗急跳墙，反而不美。是否暂缓一步？”

穆寒舟并未直接回答，而是端起了手边的茶盏，轻轻撇去浮沫，呷了一口温热的茶汤。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一瞬的神情，放下茶盏时，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精准：“李明德得活着。但有些人，必须死。”

这话说得有些晦涩，周昱珩微微蹙眉，尚未完全领会其中深意。但一旁假寐的苏映雪却猛地抬起头，猫眼里闪过一丝了然。她瞥向穆寒舟——原来他打的是借刀杀人的主意！怪不得对李月华是那般曖昧不明的态度，既未立刻废后，也未深究其罪，竟是存了让她去和李家内部残余势力互相撕咬的心思。这人心思，果真深得可怕。

周昱珩的思绪仍停留在前一个话题上，忧心忡忡道：“皇上，穆泽渊竟有血脉存世，此事实在骇人。若这遗孤落入李家之手，被其利用，只怕后患无穷啊。”

穆寒舟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寒意森然的弧度。后患无穷？那后患，首要的可不是冲着他来，而是会彻底搅乱李家本就岌岌可危的阵脚。至于那两个孩子……

他目光微转，似是无意地扫过窗外。李月华，你最好足够聪明，能抓住这根孤抛给你的救命稻草，别让孤等得太久。耐心，并非是无限的。

苏映雪将穆寒舟的神色尽收眼底，心中莫名一紧。这人间帝王的算计，比地府的孽镜台照出的因果还要曲折几分。她无心再听，闭上眼睛，神识瞬间抽离，返回了幽深的地府。

判官殿内，气息森然。苏映雪刚凝实身形，一道威严的身影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面前，正是阎罗天子。

“爹。”苏映雪顾不上行礼，急切地上前一步，眼中满是担忧，“谛听大神呢？”

她心知肚明，昨夜谛听为护住穆寒舟魂魄不被紫金雷震散，现出原形硬抗天威，虽成功了，但必然会有损伤，更怕此举会牵连到地藏菩萨。

阎罗天子面色凝重，低声叹道：“自行去菩萨座前请罪了。”

苏映雪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她伸手拉住阎罗天子宽大的衣袖，仰起脸，一双美眸里水光潋滟，尽是哀求与惶惑，却倔强地抿着唇，一言不发。

阎罗天子看着女儿这般模样，冷硬的心肠终究软了几分。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罢了，带你去看看便是。”

说罢，袖袍一拂，，下一刻，便带着苏映雪出现在地藏菩萨传经说法的道场之外。

地府本是灰蒙蒙一片，亡魂哀泣不绝于耳。然而这片道场却宛如浊世中的净土，笼罩在一片柔和而庄严的光辉之中。巨大的金色莲台虚影在空中缓缓旋转，洒下道道清圣光芒，净化着周遭的怨气与戾气。

苏映雪对地藏菩萨充满了敬仰，这位大愿菩萨发下“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宏愿，不知在此度化了多少蒙昧亡灵。可自从去了人间一遭，见了太多人心诡诈、世情凉薄，她每每想起菩萨的宏愿，心底反而会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心疼——这人间，犹如无边苦海，孽力纠缠，菩萨的功德之路，何其漫长。

就在道场最外围，远离莲台中心光华最盛之处，神兽谛听正匍匐在地。它收敛了平日的神武，庞大的身躯此刻显得异常安静，巨大的头颅温顺地趴在前爪之上，闭着眼，姿态是前所未有的恭顺与忏悔。

阎罗天子和苏映雪静默地站在谛听身旁，并未打扰。道场中央，地藏菩萨的法音如同潺潺流水，低沉而慈悲，正在为无数聚集而来的亡灵讲解经文，超脱苦厄。他们只能耐心等待，等待这场法会结束。

地藏菩萨带领道场所有众生诵念回向偈，梵音渐歇，余韵却如涟漪般在清净道场中缓缓荡开。他起身，步履从容，周身散发着柔和而庄严的光晕，走向匍匐于地的谛听。

他伸出手，轻轻抚上谛听硕大的头颅，指尖流淌出温暖的金色光华，如甘露般滋润着谛听有些萎靡的神魂。同时，一丝丝狂暴的紫金色电光被那慈悲之力从谛听体内缓缓抽出，如同温顺的小蛇，最终没入地藏菩萨宽大的袍袖之中，消弭于无形。

“菩萨慈悲！”苏映雪见状，立刻跪伏于地，言辞恳切，“当时情况万分紧急，紫金雷劫非小神所能承受，人间帝王更是肉体凡胎，瞬息便会魂飞魄散。唯有谛听大神现出真身，方能抵挡此灾。此事皆因小神守护不力而起，恳请菩萨责罚。”她心中并无半分推诿，只有真诚的悔过与感激。

地藏菩萨的目光落在苏映雪身上，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表象，直抵灵魂深处。他并未直接回应请罪，而是温和问道：“苏映雪，你往人间这一遭，可有所获？”

苏映雪低下头，声音带着一丝沉痛：“回菩萨，小神亲眼所见，人心之诡谲复杂，有时比鬼域更令人心惊。人间看似繁华，却非净土。众生空得人身，若不行善积德，反而作恶多端，终究难逃因果轮回，流浪生死之苦。小神如今方知，若非人皇临世，以雷霆手段、坚韧心志重铸人间道，不足以涤荡世间层层淤积的污浊戾气。”她此言发自肺腑，是在人间目睹种种后最深的感悟。

地藏菩萨静静聆听，沉吟片刻，方缓声道：“苏映雪，你由凡人修行证道，对人间心存眷恋，本是善念，亦是功德。然，你如今眼中心念，皆系于穆寒舟一人之身。我执过重，如障目之叶，若不勘破，终难圆满，还需历练打磨。”

“菩萨明鉴，小神确是如此。”苏映雪没有任何辩解之意。菩萨一语道破了症结。若非因为穆寒舟，她何须如此奔波劳心，在地府做个清静逍遥的判官岂不自在。

地藏菩萨并未深责，话锋温和一转：“谛听此番出手，亦是它作为你护法神兽的职责所在，助你历劫修行。至于吞噬紫金雷息，无妨。”

苏映雪闻言，眼中忧虑未减，反而更甚，她抬起头，急切道：“可是菩萨，谛听大神是因小神而干预人间帝王劫数，吞噬天雷，只怕天道发难，会牵累于您啊！”

地藏菩萨闻言，嘴角泛起一丝极浅淡却又深邃无比的笑意，他微微摇了摇头，并未再多言一句。那笑容中蕴含的无尽慈悲与仿佛能承载一切业力的坦然，让苏映雪瞬间怔住，所有的话语都哽在了喉间。穆寒舟能是这样的人吗？人皇要有金刚手段，更要有菩萨心肠，自己和穆寒舟都是历劫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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