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金台

汴京郊外，暮色苍茫。

竹林畔的旧凉亭内，太上依旧一袭红衣，慵懒倚坐，赤足踏凳，手执酒葫芦。晚风渐急，吹得她袍袖翻飞，几缕青丝拂过淡漠绝美的脸颊，她却浑不在意，只偶尔饮酒，目光投向亭外空地。风卷尘沙，竹林呜咽，一股无形的肃杀弥漫开来。

百步外，两人对峙。

帝师金台，麻衣布鞋，负手而立，身形稳如山岳，气息沉浑，仿佛扎根大地。

护国真人玄微，道袍飘拂，眼神温润，周身气机却如深潭，隐与四周风声、竹摇韵律相合。

一片枯叶，打着旋儿，自竹梢飘落。

就在叶片即将触地的电光石火间——

动了！

玄微真人身形一晃，脚踏玄奥步法，身影仿佛一分为三，如三道青烟，带着重重虚影，飘忽不定地欺近金台！正是将“凌波微步”催至极致，速度快得肉眼难辨，更兼变幻莫测，惑人心神！他右手食指中指并拢，凝气如剑，直刺金台胸前要穴，指风锐利，破空无声，却带着一股阴寒刺骨的劲力，专破内家罡气；左手五指微曲，如摘花拂柳，轻飘飘拍向金台肋下，掌力吞吐不定，隐含一股粘稠吸扯之意，竟是要扰乱金台体内真气运行！一招之间，指掌并用，刚柔互济，直攻要害，更兼惑敌、扰气之妙。

面对这虚实难辨、精妙绝伦的合击，金台直到指风掌影及体前半尺，方骤然一动！他左脚不动如山，右脚向后微撤半步，身形半转，右手成掌，看似缓慢抬起，掌心向内，五指微屈，不带丝毫烟火气地向前一圈一引。

“镇元手——抚乱平波。”

这一掌妙到巅毫地切入指掌攻势的缝隙！掌缘甫一接触玄微那阴寒指力，一股中正平和、却磅礴无匹的内劲便如潮水般涌出。玄微只觉自己那足以洞穿铁石的指劲，如同泥牛入海，瞬间被这股浑厚气劲消弭于无形。同时，金台那微屈的五指巧妙一带，玄微左手那蕴含吸扯之力的掌风，竟被引得偏向一旁，拍在了空处！

一招之间，玄微凌厉无匹的攻势，竟被如此轻描淡写地化解于无形！

玄微心中微凛，借势身形再转，如风中荷茎，摇曳生姿，瞬息间已绕至金台侧后。他双掌翻飞，掌势骤然变得刚猛无俦，灼热掌风如烈日焚天，赫然是“六阳掌”的至阳路子；然而掌力未老，指尖却又弹出，带起点点阴柔指风，如寒冬飘雪，穿插于刚猛掌影之中。至阳至阴，两种截然不同的劲力在他手中竟如水乳交融，毫无滞碍，组成一张刚柔并济、阴阳互化的死亡之网，向着金台笼罩而下！此乃“天山六阳掌”与“白虹掌力”精义融合！

金台神色不变，面对这阴阳交织的杀招，他不再以巧破巧。只见他沉腰立马，双足如铸地生根，周身筋骨发出一连串低沉的雷鸣之声！他双掌自胸前缓缓推出，动作凝重如山，掌风呼啸，竟带起地面砂石滚动！

“镇元手——推山填海！”

这是纯粹力量的爆发！双掌推出，没有花巧，只有那磅礴浩瀚、仿佛无穷无尽的真气，如同钱塘巨潮，又似泰山压顶，以最直接、最蛮横的方式，硬撼那阴阳杀网！

“轰——！！！”

两股惊天动地的内力悍然相撞！气劲交击，发出一声沉闷如雷的巨响！狂猛的气浪以两人为中心向四周疯狂扩散，地面草皮被硬生生掀起，尘土弥漫，竹林中靠近的竹子咔嚓嚓断折一片！太上在亭中亦感到劲风扑面，红袍剧烈向后飘舞。

尘烟稍散，只见金台脚下地面龟裂，陷下三寸，但他身形挺拔，稳立原地。

玄微真人则被那反震之力震得向后飘退一丈，方才卸去力道落地，脚下青石板寸寸碎裂！他面色潮红，气血一阵翻涌，心中震撼于金台内力之浩荡雄浑。

“真人好精妙的阴阳化生！”  金台吐气开声，眼中精光一闪，“且接我这一指！”

话音未落，他并指如戟，隔空疾点！这一指，看似直来直去，速度却快得超越视觉捕捉的极限！指风凝练如实质，破空发出尖锐的嘶啸，更可怕的是，这一指竟仿佛能预判玄微真气运转的节点，无视其周身流转护体的北冥真气，直取其膻中气海！正是“镇元指——定鼎一击”！专破内家高手真气枢纽。

玄微真人只觉一股锐利无匹的指力锁定了自己，周身气机都为之一滞！他清啸一声，将“凌波微步”施展到前所未有的境地，身形如鬼如魅，在方寸之地留下七八道凝实残影，真身在其中急速闪烁，试图避开这锁定乾坤的一指。

然而，金台那一定乾坤的指力，竟似长了眼睛，于半空中亦随之生出微妙变化，如影随形，紧咬不放！

“嗤！”

一声轻响，玄微真人终究未能完全避开，左肩道袍被凌厉指风划开一道口子，肌肤上显现一道血痕，虽未伤及筋骨，但一股凝练的指力已透入经脉，让他左臂一阵酸麻！

他知道，在金台这化繁为简、直指本源武道面前，自己的千般变化已难以奏效。当下不再游斗，身形一定，深吸一口气，他双掌缓缓自两侧抬起，动作凝重无比，仿佛托着千钧重物。随着他双掌抬起，周身衣袍无风自动，猎猎鼓荡，一股难以言喻的庞大压力以其为中心弥漫开来，仿佛他真的将自身与这片天地短暂地连接在了一起，纳无穷之力于一身！正是‘长春决’中的至强一击！

金台见状，眼中终于露出前所未有的凝重之色。他不再等待，主动出击！一步踏出，地面微震，第二步，速度骤增，第三步，身形已如离弦之箭，直射玄微！他右拳紧握，手臂上青筋虬结，全身筋骨齐鸣，所有的力量、所有的精神、所有的武道意志，都凝聚于这朴实无华的一拳之上！

“归元——一击！”

拳锋所向，空气被急剧压缩，发出不堪重负的呜咽！

玄微双掌齐出，引动磅礴巨力，如海啸爆发。

拳掌未接，两股无形气劲当空对撞！

“嘭！！！！”

巨响如霹雳炸裂！地面猛跳！环形冲击波扩散，十丈内草木石块尽成齑粉！凉亭剧烈摇晃。

风暴中心，金台身形剧震，连退三步，每步留深坑，脸色煞白，却强行压下翻腾气血。

玄微倒飞两丈，落地踉跄倒退七八步，以绝顶轻功稳住。他面色一白，周身气势萎靡，又被他以内家修为硬生生压了回去。他感到金台最后关头明显收力，否则绝不止于此。

他稳住身形，面露敬佩，拱手道：“化万法于一招，归武道于本源。金兄境界，玄微心服口服！承让了。”

金台气息平复少许，拱手还礼：“真人客气。你我道路不同，皆在探索武学至理。此战酣畅，金某获益匪浅。”

凉亭中，太上站起身，将空酒葫芦抛在石桌上。他望着场中气度渊温的两人，红唇微启，声线带着一丝慵懒与洞悉世事的漠然，吟道：

“九渊归真镇山河，万象溯源夺天工。

今日始见武绝顶，方知人间即鸿蒙。”

诗句在暮色风中回荡，带着一种超然物外的评价，亦为这场旷世之战，落下了最为恰当的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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