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青衣求青衣
曹长卿的目光,越过众人,如平静湖面上骤然投入一颗石子,泛起深沉的涟漪,最终牢牢定格在徐凤年身后那个试图藏匿身影的少女身上。
那目光里,是积攒了太多年的风霜与愧疚,是复国无望的沉郁,是终于寻回故主血脉的决绝。
“陛下……”
他口中吐出这两个微不可闻的字眼,却似有千钧之重。
他这一步迈出,并非冲向姜泥,只是心意所向,周身那股圆融如意的磅礴气机便自然流转。
挡在正前的徐凤年只觉得一股无形巨浪轰然拍来,沛然莫御,脚下“蹬蹬蹬”连退三步,气血翻涌,若非身后青鸟及时扶住,几乎要栽倒在地。
“曹长卿!”
李淳罡一声低喝,那佝偻的身形如古剑出匣,倏忽间已挡在徐凤年身前。
老剑神周身剑气自行勃发,嗤嗤作响,将那后续涌来的无形气劲寸寸绞碎。
两人之间,空气仿佛凝成了实质,发出细微的爆鸣。
“够了。”
陈儒的声音打破了这剑拔弩张的窒息感。
他看也不看那两位当世顶尖人物的对峙,只对身旁早已面无人色的报国寺知客僧和卢白颉淡淡道:“清场。”
无需多言,那些方才还沉浸在王霸之辩中的士子名流,此刻已是魂飞魄散,一个个连滚爬爬,如潮水般退出大殿,生怕慢了一步便被那无形的漩涡碾碎。
不过几个呼吸之间,先前还人声鼎沸的报国寺主殿,便彻底安静下来。
只剩下寥寥数人。
曹长卿,李淳罡,被护在剑神身后的徐凤年与面色苍白的姜泥,以及作壁上观的陈儒。
方才的满堂宾客、莺莺燕燕,仿佛只是一场虚幻的泡影,陈儒随便找了一个地方坐下去,大声道,“你们可以开始动手了。”
李淳罡和曹长卿两个人同时看了一眼陈儒。
殿内香火气未散,却添了剑拔弩张的冷意。
曹长卿与李淳罡气机对峙,如两条无形大蟒绞杀,空气凝滞。
忽地,曹长卿目光一转,越过身前的李淳罡,落在那位看似事不关己的学宫祭酒身上。
他周身那滔天气势稍稍一敛,对着陈儒,再次拱手,语气竟带上一丝罕见的郑重:
“陈祭酒,长卿今日,尚有一事相求。”
这话一出,连李淳罡按剑的手指都微微一顿。徐凤年更是心头一跳,屏息看向陈儒。
陈儒正低头弹着指甲,仿佛在研究那并不存在的灰尘。
闻言,他抬起头,脸上那惯常的惫懒神色收了几分,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思索神情。
他目光在曹长卿脸上转了两圈,又瞥了一眼其身后紧张得攥紧衣角的姜泥,嘴角微微一扯,带着点了然,又带着点玩味,慢悠悠地开口:
“让我猜猜……你这西楚最大的余孽,不去找离阳赵家的麻烦,却来求我这么一个教书匠……”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眼神锐利起来,“莫不是想借我上阴学宫的名头,或是学宫里那些故纸堆,为你西楚复国,添些‘大义’的名分?”
曹长卿迎着他的目光,坦然无比,那双饱经风霜的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执着与决绝。他缓缓点头,青衫在静止的空气中纹丝不动。
“正是。”
陈儒闻言,脸上那点玩世不恭的笑意瞬间敛去。
他站直了身体,虽依旧是一身寻常青衫,此刻却陡然生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仪,仿佛身后矗立着整座上阴学宫的千年规矩。
他摇了摇头,声音清晰,不带丝毫转圜余地。
“曹先生,此事免谈。上阴学宫自创立之初,便持中立之态,不涉天下纷争。
既不助离阳,亦不帮西楚。这是我的铁律。”
此刻的陈儒,与方才那个评点美女、怒斥僧人的惫懒青年判若两人,眉宇间竟有了三分执掌天下文脉的祭酒气派。
曹长卿并未因这断然拒绝而动怒,似乎早已料到。他目光沉静,缓缓道:“祭酒先不必急着回绝。长卿知你此次离宫,并非游山玩水,而是为学宫寻觅新任教师。”
陈儒眼神微凝,没有作声。
曹长卿继续道:“只因原先学宫中,有些先生,心已不在圣贤书上,或暗投离阳,或别有怀抱。
祭酒既接掌学宫,想要的,自然是一个‘干净’的上阴学宫。”
他特意在“干净”二字上,略略加重了语气。
“长卿不才,或可助祭酒一臂之力,涤荡尘埃。”
陈儒听着曹长卿的话,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彻底冷了下去。
他再次摇头,这次动作很慢,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意味。
“学宫门庭内的积雪,自然由我自家来扫。”
他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这一次,我亲自执帚,便不劳外人了。”
曹长卿似乎早有所料,目光一转,落在了面色阴晴不定的徐凤年身上,青衫袖袍微微一拂,指向这位北凉世子,声音依旧平稳:“祭酒可知,上阴学宫中,北凉之人亦不在少数。北凉王的二郡主,徐渭熊,如今便在学宫中求学。”
此言一出,徐凤年眼神骤然锐利,死死盯住曹长卿,又迅速看向陈儒。
陈儒面色如古井无波,只是淡淡道。
“徐渭熊是学子,交束脩,读圣贤书,学宫自当一视同仁,我不管她。”
“她出学宫,助北莽,助北凉,也由的她。”
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里透出一股森然寒意,“但拂水房安插进来的探子,还有那些心思活络、与北凉、离阳探子甚密的讲师…”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徐凤年瞬间绷紧的脸,一字一句道:“半月前,已被我亲手挑断脚筋,扔出了学宫大门。”
“学宫,是读书之地,不是权力倾轧的棋盘。”
陈儒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寒铁交击,掷地有声,“我既为祭酒,便绝不容许任何势力,染指此地分毫。”
他目光依次掠过曹长卿、徐凤年,最终望向殿外虚空,仿佛在警示所有觊觎之人:
“北凉,如此。离阳,如此。”
最后,他的视线落回曹长卿身上,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西楚,亦如此。”
“挑断脚筋……扔了出去……”
徐凤年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字,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最终化为一片铁青。
他身后的青鸟等人,更是握紧了拳,周身杀气抑制不住地弥漫开来。
报国寺内,刚刚稍缓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陈儒仿佛脑后生眼,倏然转头,笑眯眯地望向身后杀气骤起的北凉众人,目光精准地钉在徐凤年脸上:
“怎的,世子殿下这是要对我动手?”
他笑得浑不在意,好似在问今晚吃酒否。
徐凤年脸上肌肉一僵,那刚刚腾起的、源自北凉铁骑继承人的本能杀意,被他硬生生压回眼底深处。
他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绝算不上好看的笑容,语气轻快得好似浑不在意:
“祭酒说笑了,我北凉徐家,最是敬重读书人,尤其是学宫祭酒这般的大才。”
只是他垂在袖中的手,指甲已深深掐入掌心。
陈儒轻描淡写说出挑断北凉拂水房精锐脚筋之事,如同当面扇了北凉一记耳光。
这仇,他徐凤年记下了。
曹长卿将这一幕尽收眼底,轻轻摇头,似有几分遗憾,又似早有预料。
他不再看陈儒,转而面向徐凤年,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
“陈祭酒既已表明态度,长卿不强求。”
他目光越过徐凤年,落在那脸色煞白、身躯微颤的少女身上,眼神复杂无比,最终化为一声轻叹:
“今日,我要带走她。”
徐凤年收敛了笑意,“我要是不呢?”
李淳罡微微上前一步,挡住了曹长卿。
势同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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