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公道
真可惜！
还是失手了。
即使如跛脚小太监那般以敏捷见长的老练杀手，也躲不过她一箭，裴容与却躲过了。
裴容与此人不仅是个偏执乖戾的疯子，还是个强到诡异的怪物。
未能一箭取了裴容与的命，楚姮虽遗憾到抓心挠肝，但也绝不恋战。
最便捷快速的隐藏方式便是“灯下黑”，楚姮没有跑远，就在附近躲过了玄云卫的追击，正要换个角度重新折回去继续掩护江洛，便意外地看到一艘小舟正从屋后的水榭暗桥下悄悄漂离。
这座院内多是水上台榭，由石墩暗桥架起撑在水面上，房屋下方多是架空的。
“副帅被带走了！”
方才屋内的湛卢军是这么喊的，所以，就是这么被带走的？
楚姮迅速补足三支弩箭，潜入了水中悄悄跟上。
懂得“灯下黑”的不止是楚姮，小舟并未游离多远便钻入了附近的水阁下方。
船仍在，里面的人却不见了。
楚姮攀着船舷仰头向上看去，就见水阁下方竟然有块暗板，船上之人应该就是从这里上了水阁。
她游到水阁的窗下，透过菱花窗格窥见了里面的情形。
两个玄云卫就近守着地上一人，那人靠墙昏睡一动不动，手脚被铁链锁着，一身褴褛，浑身都是纵横狰狞的伤痕血痂，乍一看就像个受人凌虐的乞丐野人。
但楚姮看清了那张遮在乱发下的脸。
刀削斧凿的轮廓，风霜掩不去的刚毅，浓眉深目，眼角下方一条旧年留下的疤痕尤为显眼，如同毒蝎。
楚姮禁不住眼圈发烫，那条疤痕是为了救她留下的。
林湛！湛卢军副帅，十七将之首，总是在战场上伴她左右，与她并肩生死，默契杀敌，懂她所愿，担她所忧，只因她一句话便毅然舍却帝京的荣华厚禄，带着湛卢军的儿郎们远赴北疆，镇守在酷寒雪山，挡住北朔豺狼南下的铁蹄，让她在京中再无后顾之忧。
可是，她的将军，意气风发，以血肉之躯为剑插在敌人的心窝，为大齐而战，为大齐舍生忘死，如今却落得这副下场！
公道……没有公道！
楚姮沉默着吞下一口血沫，赤红着双眼，举起了臂弩。
没有公道，那就自己夺一个公道！
两发弩箭连射，几乎没有任何间歇，屋中两个玄云卫便已惊愕倒地。
楚姮翻窗而入，取下发钗，正要打开林湛身上的镣铐，忽然想起那夜在园外听到的嘶吼声。
林副帅这副模样，也不知他这三年经历了什么，状况不明，万一他醒来失控，就凭如今的楚姮根本控制不住。
楚姮终究没有打开镣铐，勉力架起林湛，从水阁的暗板下跳上小舟。
玄云卫，银甲军，湛卢军，三方胶着，处处都是激斗嘈杂声，血水溅落在芳园的积雪上，如朱砂点落红梅，一簇簇盛开得热闹。
楚姮忽而冒出一个念头，裴容与兴许会很喜欢这样的风景。
于正常人而言是血腥厮杀的修罗场，于他而言是赏心悦目的美景。
究竟什么样的过往能造就那样一个满心灰烬的疯子？
芳园外。
白小七正顶着一顶枯草扎成的草冠，冒出一双眼睛望向芳园，焦心地盼着同伴们出来，就看见女劫匪熟悉的身影拖着另一个人浮上了岸。
他犹豫一瞬，还是靠近过去。
“是谁？”白小七问。
楚姮顾不上答他，手指放到唇边，吹出一串苍鹰似的鸣啸，或短或长，或急或缓，暗含着某种节奏。
白小七惊讶：“你怎么会暗语？”
湛卢军行军指挥用的暗语，帮主和三哥他们就算再信任楚姮，也绝不会将这个教给她。
但他们已经没有谈话的机会，潜伏在外等待接应的湛卢军已经闻声而来。
楚姮将林湛推向白六，急促道：“速带副帅撤退！”
“副帅？”
“林副帅？”
众人一阵错愕，可面对的是楚姮，疑似裴容与的“走狗”，他们将信将疑。
楚姮厉喝：“愣着等银甲军来吗？还不快传令撤退？”
白六一咬牙，架起林湛：“撤！”
芳园外的上空，火红色的烟花哨突然炸响，园内身处各处的湛卢军们同时爆发一声长啸，再不恋战，如银鱼纷纷投向水中。
园外的银甲军将领高踞马背上，狠狠啐了一口：“玄云卫这帮太监走狗，连个人都看不住，收拢人马，全力追捕湛卢叛军！”
园内。
裴容与一袭红袍撑腿坐在栏杆上，手中捏着一支漆黑带血的弩箭晃动把玩，视线却是落在廊下的积雪上，饶有兴致。
白雪落红梅，浮动着淡淡的血腥味，沁人心脾，真是好一副惊心动魄的凄艳美景。
玄云卫指挥使宋引风执着血刃而来，收刀入鞘，对着裴容与下跪。
“属下无能，唐青云已经带着银甲军撤离了，但，林湛被人劫走了，属下即刻带人去追。”
一滴滴鲜血从他的手臂上淌落，肩头的伤深可见骨。
裴容与扫他一眼，倚着栏杆散漫地说：“入了网兜的鱼尚且能破网而出，归入江海的龙又如何能捉得住？只有银甲军那群蠢狗才会追在别人尾巴后头狂吠乱窜。”
“可若不能带林湛回京，陛下面前怕是不好交代。”
裴容与笑了笑：“咱们的圣上想要的是能震慑百兽的龙，不是供他攥在手心里把玩的鱼，跑了便跑了，总比被人要去做成全鱼宴强，朝中有多少人眼巴巴等着吃鱼呢，陛下可舍不得，嗯……”
他停顿了须臾，说道：“一会儿晌午就吃全蝎宴吧，去查查，湛卢十七将中的第一神射手肖羿可还有后人？”
“是。”
……
临着金水江的砚城码头上，货船行人依旧繁忙嘈杂，熙熙攘攘，只是那些楚姮熟悉的面孔却再也寻不见了。
也不对，还有一人。
“哎，小心着点儿，都是上好的丝绸，掉进了水里我可不管，你们可都点算清楚了，银货两讫，事后再有缺漏可就与我无关了。”
胡老板顶着江风扯着嗓门儿大喊，猛地被一口风顶了喉咙，弯下腰一阵猛咳。
楚姮正待上前搭话，一个身影率先向她扑来。
“啊，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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