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鹊巢鸠占（10）

包子是熟悉的味道，馅料更是章羽喜欢的清淡素馅，这是秦洄一大早特意跑去他们曾经去过的那家早餐店里买的。

只是章羽一口一口地咬着，脸上却不见一丝一毫当时那种对食物满意的模样，仿佛完全不在意吃进肚子里的是什么东西。

过往的信息在章羽的脑海里渐渐浮现，又与最新获得信息进行重组并整合，相互验证之下，可以排除掉一些片面、夸张、甚至是不实的内容，从而得到更加确切的真相。

那个人……那个人出事的时候，是在十三年前的十一月一号，当时的章羽不过十五岁，刚好上高中——

几个月前，她在配合警方审讯过朱成里后，曾和秦支队长说起过这件事，这个信息点是完全真实的，以及当时的她确实不知道校外发生的大案件，也没有机会和远在北川市的军警联合大行动扯上任何关系。

因为在那个时间点之前，章羽早已有数年未曾和故人取得联系，因此得知噩耗的时候，已经是案件发生过的六、七年之后了。

而在那个时候，关于几年前发生的旧案几乎很少再有人提及，更别说遗留下来的、可以让人追查的痕迹了。

至于为什么会断开联系这么多年——

*

秦洄早上从家属院离开后没有去往市局，而是直奔机场，买了一张前往中省的机票。

大概一个多小时后，飞机在中省的省会城市落地，秦支队长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城市里最近的火车站，搭乘上了前往某个地方的时间点最近的一列火车，再两个小时之后，火车终于抵达了某个小县城的站点。

秦洄两手空空地出了简陋的火车站点，小县城火车站的出口和入口都是同一个，走下坑坑洼洼地台阶，一抬头，就能看见建筑上方立着的几个红色大字——归县火车站。

归县，章羽的资料信息上登记着的老家地址。

车站外徘徊不少人，但大多不是来接人的，而是私家车司机在招揽乘客，秦洄随意选了个喊话时嗓门不那么大的中年男人，跟着他上了车。

“直接走吧，我路程远，赶时间，按两个人头给钱。”秦洄直截了当地表示。

司机师傅一愣，紧接着又听到这位财大气粗地乘客报了个距离火车站至少有二十多公里的镇子，也不多话，爽快一点头，表示没问题。

和出租车不同，一般蹲在车站外主动揽客的私家车司机，通常都会多拉几个乘客拼车，这样一趟下来赚的也更多一点。

只是秦洄去得远，又主动说付双倍价钱，这一趟跑下来，顶得上就近满客跑三四回了。

归县的火车站建在老城区的边缘地带，车子驶离后不久，基本上就出了县城区域，直接走上了省道。

很快地，道路两旁的建筑物开始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则是大片大片的农田，即便现在仍是冬天，田中也仍是绿毯铺地，入目的全都是盎然生机。

是在北川市难以看到的景色。

秦洄坐在后排，沉默地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想起资料里显示的内容——

章羽就是在这里渡过了她人生的前十七年么？

他不后悔昨天晚上的摊牌选择，也不惧怕将当年无能的那个自己摊开在女生面前。

但这样做并非都是出于他的私人感情，而是身为一个失败的保护者对于受害人家属的坦诚；是作为一个不合格的朋友对朋友妹妹的愧疚；更是出于一个警察、对有关某些事情的怀疑对象的又一次试探。

哪怕他也没有足够的信心保证女生知道一切后的想法——章羽会不会责怪他?误会他?又会不会一直都是在利用他？

他不知道，也无法推测确认。

但有一点十分明确，昨晚章羽只是默认了她的身份，却自始至终都没有解释过——她为什么会是……段怀阳的妹妹?

如果章羽真的是、不，她就是!

那么，为什么在怀阳的父母也出事之后，自己发疯般地寻找怀阳的妹妹时，却一直毫无所获，仿佛根本不存在这个人一样?

确认了章羽的身份后，不仅没能解答之前的疑问，反而涌现出了更多的疑点。

而一个专业能力在行业内都极为突出的心理学专家，当她想要隐瞒一些事情时，往往会掩饰地毫无疏漏。

秦支队长相信章羽有这样的能力。

所以要想从她的身上挖掘到更多的信息，必须另辟蹊径，从最不可能的地方入手。

至于为什么这么着急——秦洄隐隐有种预感，章羽昨晚的反应有些不太对劲，尽管很符合常理，但他直觉对方隐瞒了更重要的一些事情。

一些，大概率会危及到她本人安全的计划，也许正在无声酝酿之中。

车子一直沿着省道行驶了将近一个小时，终于到达了建筑多起来的镇子上，秦洄中间下车，在路边的超市里提了两箱礼品出来，都是价格贵重一些的水果。

等车子再出发，离开相对繁华的区域，最后拐进了一条灰石小路，又走了十多分钟，这才抵达了目的地。

下了车后，秦洄拎起东西转身，看着这个坐落在大片田地中间的小村庄。

沿着村中间的大路往里走，这个村庄虽然不大，布局也简单，但显然要比前山村好上许多，至少家家户户都是水泥垒起来的小两层楼。

秦洄收集到的资料里提到了详细到户的地址，他走了没多远，就从村子的大路拐进了一个小胡同，一直走到胡同最里面，那是户大门朝西的人家。

院子的大门和村子上的其他人家相似，都是靛蓝色的铁门，此时这家人的半扇门敞开着，露出了里面打理的还算整齐的院落。

秦洄礼貌地站在门口，敲了敲铁门，扬声问道:“请问，有人在吗？”

院子里无人应声，秦洄加重了些力道，再次敲了几下门，还没等再开口，就听到屋里传来一声急切地声音:“来了来了，谁啊，直接进来就行了。”

那是一道女性的声音，带着中老年女性特有的音调、和农村妇女中常见的洪亮，却不显得强势，反而带了几分和善的意味。

秦洄没有动，大概又过了半分钟，屋子里走出来了一位穿着鲜艳棉睡衣套装的女性，大概有个五十多岁，头发中的白丝不少，脸上的皱纹也比较明显，但看着精神头也还不错。

那妇女在见到门外提着礼的陌生男人时明显一愣，而秦洄看见主人家的穿着后也是怔了怔。

北方嘛，不少地方的农村地区、乃至是一些小城市里，大冬天的基本都把睡衣袄子当成常服穿，出门赶集也是这样。

秦洄知道有这回事，但印象里还真没见过几次，更何况，从某种长远的打算来讲，面前这位应该算是自己需要尊敬的，岳母。

“阿姨您好，冒昧登门打扰。”

秦支队长不愧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男人，瞬间调整好了心态，礼貌又不失尊敬地打招呼:“我叫秦洄，来自北川市，是章羽的朋友。”

中年妇女脸色瞬间变了变，失声道:“是小羽回来了吗？”

*

当初时隔多年，章羽再次见到那对抚养了自己数年的夫妻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记忆中高大温和的叔叔和气质温柔的漂亮阿姨的影子荡然无存。

留下的，只有因为两个失去了孩子而满目悲怆的苍老父母。

章羽从他们那里得知了所有的事情。刚知晓一切时，她根本无法接受，却只能让自己强行冷静下来，想着先照顾好叔叔和阿姨。

但是章羽被拒绝了。

在她的心里，这两位长辈一直都是她愿意称之为父母的存在，尽管多年未见，她也从来不敢忘记幼时的“美梦”。

那时的章羽已然准备休学去照顾他们，并且调查寻找哥哥的下落，但是夫妻两人异常强硬地拒绝了她，甚至冷酷地要求章羽不许再去见他们，除非她能找回他们的孩子，哪怕只是一具……一具骸骨。

可惜彼时的章羽还太过青涩，还以为是自己这么多年的“不闻不问”伤了两位长辈的心，只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尽快找回怀阳。

她固执地相信哥哥还活着，还在某个地方等待着亲人的寻去。

等自己找到人后，就可以带着哥哥一起回家，到时候……也许她还可以争得叔叔阿姨的原谅。

太幼稚、也太天真了!

多么可笑的想法啊，如同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傻瓜，完全没有察觉到暗地里隐藏的危险潮流。

而那之后不久，在某个普通的日子里，章羽忽然就收到了两位长辈的死讯……

她幼时的拯救者，庇护了她数年的港湾，她心底期许着、想要光明正大地叫一声“爸爸妈妈”的长辈，就这么突兀又彻底地离开了她的身边。

章羽在失去哥哥之后，又失去了父母。

自此以后，章羽魂牵梦萦都想要回去的“家”，只剩下了她孤零零一个人。

从此世界虽大，她却已然没了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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