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鹊巢鸠占（13）
温阳是在自己班级上体育课的时候，突然跟老师说自己有些不舒服，因此被批准回到班里休息。
因为还有一整个班的学生需要照看，体育老师一时也走不开，但他是亲眼目送着这个身体不适的学生走进了自己教室中的，那之后他才收回注意力。
结果下课后他再去看，就发现温阳已经不在教室里了，并且一直等到下一节课的上课铃声响起，小孩都没有再出现。
体育老师没有隐瞒情况，迅速告知了温阳的班主任和校领导，只是几个老师把学校翻了个遍，后边还打开了校广播反复呼唤，却始终没能找到人。
章羽还未冲出研究所大门，手机就再次响了起来，她来不及看清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就直接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边的人声音紧绷，开门见山道:“我这边也接到了小阳失踪的消息，现在正要带人赶去他的学校，你还在研究所？需要我去接你吗？”
儿童确认失踪后可以立即报案，警方也要抓住至关重要的“黄金二十四时”，避免贻误最佳的寻找时机。
北川市局距离犯罪心理研究所的距离很近，算上等红绿灯的时间，车程都用不了五分钟。
但临近市郊的正川小学距离市区可不算近，所有交通工具里，只有自己驱车过去是最快的。
这是自上次家属院的见面后，数天内两人之间的第一次联系，章羽闻言骤然停下了脚步。
她沉默了一瞬，脸上不再存有任何温和的意味，而是显出了几分阴沉和冰冷，“不用过来接我。”章羽的语气也很冷，毫不拖泥带水地说:“你带人去学校，我直接去福利院。”
“好。”秦洄直接应下并叮嘱道:“我让付石带夏小满过去支援，他们的距离稍远，预计会比你晚到一些，在这之前，你多注意自身安全。”
“嗯，知道。”
挂断电话前，章羽轻声说:“秦洄，我把找到小阳的最大希望交给你了，请你一定把他带回来——”
她停了几秒，用轻若微风的声音说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隐秘:“温阳、这个孩子，是怀阳亲手养大的……”
*
再次站到星星福利院门前，章羽无声地打量着这座颇为熟悉的建筑。
从她第一次踏入这里到如今，已经有三年多的时间了，院里的孩子和工作人员的变动时有发生，唯一不变的，也许只有那位数年如一日的院长女士了。
唯一的坚守者，长久的港湾，幼时的归宿……亦或是，隐藏的看守?
“我以为，”章羽看着出现在门边的女士，嘴角扯开一抹讽刺的弧度，面上却挤不出任何的笑意，“按照那个人的安排，您这个身份这会儿应该是出现在学校里，扮演一个因为得知孩子失踪的消息而万分焦急的好院长，而不是一脸平静的过来院门口，迎接一个‘来者不善’的不速之客。”
星星福利院的院长、付女士，此时正站在门内，安静地看向门外气势汹汹的“客人”，似是丝毫不在意对方刚才话中的敌意和直白。
两个女性，一老一少，一内一外，相隔不过几米远，却像是僵持了起来，一时间谁都没有再动作。
过了好一会儿，付院长才缓缓开口，“小章，你是什么时候发现问题的？”
付院长待在福利院里十数年如一日，甚至早在温阳到来的多年以前就扎根在了这里，平日里也绝没有做出什么明显异常的举动，为什么会暴露出不同寻常的身份呢？
“哈?”章羽嗤笑:“这算什么？总结经验，查漏补缺么?您未免也太过敬业了。”
但院长女士并没有接话，只是始终用平和的目光看着面前的年轻人。
章羽的神情一寸寸冷了下来，也不再刻意嘲弄、故作愤怒、试图激怒这位宽宏大量的院长。
她冷声道:“大概是人的劣根性吧，一边为虎作伥，一边又维持着虚伪至极的良善，面对自己心知肚明的受害者，还是忍不住眼中的愧疚。”
在最初来到福利院的那段时间，有很多次，章羽都敏锐地察觉到了落在她或者是温阳身上的异样目光，那并非是恶意，而是带了深深的、难以言表的歉疚之意。
那时的章羽已经是个足够警觉的“复仇者”了，她仿佛什么都没发现一般，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福利院中的所有人，最终把视线落在了那位从来都是和蔼待人的院长女士身上。
“原来是因为这样吗？”付院长无奈地叹息了一声，“真是个机敏的孩子。”
“看来您是不怎么担心我去和警察举报你的可疑身份了。”章羽的眼神沉了下去。
“虽然不知道这中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付院长说:“现在这样的情况应该和小章你存在很大的关联吧。”
章羽没有反驳这句话，至于她究竟做了什么——
不过是转眼掀翻了彼此间虚情假意的棋盘，放出了一个足以威胁到“窃取者统治”的诱饵，迫使对方不得不放弃对自己进行慢吞吞地、威逼利诱地驯服方式，转而寻求更加激进的方法，甚至是拿出她最在意的那样筹码……
院长说到这里顿了顿，眼中不由闪过一抹哀伤，掩饰般抚了抚耳侧的发丝，这才继续道:“我很久没有再见到过那个孩子被逼迫到不得不跟我说软话、向我寻求帮助的模样了。”
“孩、子?”章羽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语气里带着某种怒极反笑的意味，直视着付院长的眼睛，像是质问又像是失望，“原来那样一个没有任何人性的恶鬼，在院长的眼里，竟然也算得上是个、孩子?”
这话也许真正刺到了付院长的心头，这位上了年纪的女士垂下了眼睛，避开了“受害者家属”燃烧起仇恨火焰的灼灼视线，身形僵滞，如同承受不住一样伸手扶在了大门的边缘处，借此支撑住自己的身体。
片刻后，付院长才重新发出像是在自言自语的轻微声音:“他以前真的是个好孩子，懂事又乖巧……他只是在真正的那些魔鬼手里经受了太多的痛苦，才会……”
才会变成如今的……模样吗？
付院长想起了现在年龄还不到十岁的温阳，想起了她隐隐听说过的，另外一个被折磨了数年、最后没能存活下来的孩子——
她抬眼看向章羽，却只在那张尚且还算年轻的脸上看到了冷静到极致的疯狂，以及隐藏在眼底、比隐忍更加麻木的痛苦。
于是付院长便知道了，自己的一切语言放在这个年轻人面前，都显得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面对相似的噩梦，有人选择屈服求全，也有人选择至死不休!
·
在十多年以前，付院长还没有成为院长的时候，她还只是个福利院里普通的工作人员。
那时的星星福利院远没有现在这样好的条件，老院长曾一度为几个孩子们的吃饭问题发愁。又因为开不出足额的工资，院里仅有的两个工作人员也走了其中一个，留下来的那个姓付，孩子们喜欢叫她付妈妈。
付妈妈当时也已经是个中年人了，曾经有过一段失败的婚姻，离婚后一直没有再嫁，也没有自己的孩子。
后面来到福利院工作后，她一直都对院里的小孩子们很好，甚至愿意拿出微薄的工资、自费给孩子们加菜补充营养。
由于院里条件所限，孩子们也难以接受到好的教育，因此也都不怎么重视学习，只想着快点长大，然后就可以找一份工作打工养活自己了。
只有一个孩子和大家都不一样——那是个瘦弱的男孩，有十多岁了，听说是父母遭遇了天灾意外去世，家里的亲戚朋友都不愿意收养个半大孩子，互相推诿，最后是这孩子自己提出要去福利院里的。
男孩姓白，名字很有文化，但在福利院里，大家都更喜欢叫他“小白”。
小白是喜欢学习的，他脑子聪明，很多知识一教就会，甚至在福利院那么艰苦的环境中，凭借着自己的努力考上了一所不错的中学，并且争取到了一些奖学金。
老院长顶住生存的压力，决心支持小白继续他的学业，但这也导致了院里其他孩子的心态失衡。
也许是出于羡慕嫉妒，也许是因为被挤占了原本就不多的部分资源……总之，小白不知不觉间成为了孩子们排挤的对象。
但小白似乎很懂事，并不跟其他孩子多计较，只专心于自己的学业，相当的勤奋刻苦。
当时的付妈妈也很心疼这个孩子，私下里经常悄悄地给他塞些有营养的食物，或者是一些零花钱。
小白每次都会感激地看着付妈妈，认真道谢。
付妈妈想，这就够了，这是个好孩子，应该有更好的未来。
直到有一天，小白激动地跑来告诉付妈妈，他被科学家认可了学习天赋，拥有了一个获得顶尖资源培养的机会。
付妈妈很为小白高兴，心里虽然也有一些担心，但都架不住小白的期待和决心。
小白毫不犹豫地接受了邀请，踏上了去往光明未来的道路。
然后，就再也不曾回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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