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鹊巢鸠占（14）

章羽没有兴趣站在这里，去探究一个完完全全的反社会分子的成长历程。

她漠然问道:“他之前都像只见不得光的老鼠一样躲在暗处，为什么会突然三番两次出现在福利院里?他是想要带走温阳么？”

以领养的名义?

“……我不知道。”

付院长一时有些哑然，低声解释道:“我不清楚他为什么会来这里，但他确实、确实打算走领养程序带走温阳，我没什么办法，只能尽量拖延……”

她不是没办法解决这件事，她只是没办法彻底拒绝那个、那个少年时也曾被叫做过“小白”的孩子。

章羽自然不会听不出这话里隐含的意思，她对此嗤之以鼻，却不妨碍她加以利用，“他求你做什么？”

付院长沉默了一下，冷风撩起她发白的短发，不知何时开始，这位和蔼可亲的女士变得更加苍老了一些，从前微胖的身形也在不知不觉间消减许多，原本挺直的脊背竟显出了几分佝偻。

她看向章羽，慢慢开口:“他求我，告诉他温阳被藏到了哪里？”

章羽抬眼，目光如死寂的水面般平静无波。

·

在假期结束前章羽最后一次出现在福利院时，在那个只有温阳和章羽知道的秘密基地里——

一大一小两个人商定好了要做的事情，小男孩眨巴着圆圆的眼睛，安静地看了面前的女生一会儿，张开口小声道:

【你要、去找他?】

章羽微微笑了起来，神色异常柔软，如同要奔赴一场期待了太长时间的久别重逢，她轻声说:

【我要去找他，把他带回家。】

哪怕只剩下一具……残缺的遗骸。

【对不起，】小朋友有些自责，【我、不记得、路。】

他虽然自幼生活在那个地方，但被送出来的时候年龄还太小了，根本理不清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更别说记得从那异国他乡通往国境内的道路了。

【小阳没有错，不需要道歉。】

章羽摸了摸小朋友的脑袋，认真道:【小阳已经很厉害了，告诉了我很多事情，也帮了我很多忙，要是没有小阳的话，我可能还要等好久好久才能找到机会、抓住知道那个地方在哪里的人。】

章羽抬头望了眼头顶的天空，视线无声移到西南方向的天际，一个小黑点突然闯入眼中，

她定定地看着，片刻后，辨认出那是一只正振翅划破天空的飞鸟。

【小阳，你看!】章羽指了指那只飞鸟。

等小朋友也看到后，她笑道:【所有的小鸟飞得再远也都要归巢，我得去把那只落在巢外的“小鸟”带回家，他的爸爸妈妈还在家里等待着孩子归来。】

小家伙看着小鸟，又转头看着章羽，似懂非懂，只是说道:【你要、回来!】

章羽怔了怔，嗓音忽地有些干涩。

这个孩子是如此的敏锐，尽管还没有清晰地意识到她不曾说出口的隐秘打算，却已经无师自通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对于章羽来说，如果不能将哥哥的遗骸带回故土，那么自己能够陪着家人一同埋葬在陌生的土地上，未尝不是另一种让她甘之如饴的相聚。

【小阳，】章羽放缓了声音，温声道:【我也许会很久之后才能回来，万一真的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你也不要着急，可以一边慢慢长大、一边期待着我们的重逢。】

温阳张开口想要反驳什么，章羽却轻轻摇了摇头，第一次阻止了小朋友的表达，她继续说道:

【在等待的这些时间里，如果秦叔叔提出来想要带你回家……只要小阳愿意的话，就可以答应跟着他回家。】

她会在临离开前，把小朋友的身份告诉秦洄，到时候，对方不管是出于愧疚、还是出于对自己的……感情，哪怕最后没有选择领养温阳，也会尽可能地看顾这个孩子好好长大。

章羽相信这个男人的品行，也愿意将自己最放心不下的一切交托给对方。

即使这对于秦洄来说，也许太过残忍了些。

【小阳，不要怕。】

章羽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只要好好长大，终有一日，我们会再次相聚。】

·

于是，章羽看向几步之外的付院长，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他在哪里等我?”

那个失去了能够要挟自己的人和物、只剩下最后一个重磅筹码的“窃取者”，面对警方即将到来地、铺天盖地地围剿，又躲进了哪个见不得光的角落里。

*

北川市局，总办公室。

“局长!”和秘书敲门进入，正准备报告他接收到的重要消息，抬眼却看见楚局坐在办公桌后，脸色凝重地接听着电话。

和秘书噤声，一时拿不准该不该继续汇报事情，毕竟手里的消息也非常麻烦紧急，需要立刻让局长知晓。

好在楚局长一边听电话，一边点了点桌子，示意秘书把资料放在桌上。

和秘书照办，把手上紧急整理出来的报告打开、放在了局长的手边，然后安静地退出了办公室，顺带把办公室的门轻轻关上。

门彻底合拢前，和秘书听到了楚局压着怒气的声音，“简直太胡来了!”

“咔哒!”所有的声音都被阻拦在了门内。

和秘书站在原地怔愣了几秒，想起自己送进去的那份资料，只觉得暗地里的潮流突然汹涌了起来。

办公室里，楚客平低头看了眼标注出重点的信息，冷笑了一声，对着电话那边的人念道:

“福利院的孩子在学校里莫名失踪，前去协助寻找线索的章羽也突然失去了联系，原本负责带队侦查的支队长秦洄中途独自变道，目前无法确定位置……一个个的，翅膀都硬的很了!都想飞上天是不是?!”

电话那边的江连寒:“……”

“老楚，你先别——”

“还没说你!”楚客平无差别攻击道:“那个丫头敢这么胆大包天，都是你惯出来的臭毛病!”

楚局长开始扯旧账:“你这个当老师的还做了个好榜样——前脚中了毒气还硬撑着办案，身体还没好利索呢，后脚又跑去边境查走私犯!”

“那丫头有样学样，这刚从山市回来还没半个月，这就敢瞒着所有人搞出了这么大一摊子事，一点儿不拿自己的小命当回事!”

江连寒本来在自己无缝衔接行动的事情上是有那么一点理亏，但听到楚客平这么不讲道理地胡乱批评，无奈之余又差点气笑。

“行了，别得理不饶人了!”

江连寒哼笑道:“想想你那个出息的刑侦支队长，怎么，也是跟你这个‘守规矩’的局长学的?”

被打断“攻击蓄力”的楚客平:“……”

“他大爷的!”楚客平字正腔圆道:“等这小子回来，老子非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纪律!”

按捺住上涨的火气，楚客平冷静下来翻看着手边的消息汇总，“我前些日子去查了查当年的九二二案件后续，我这个位子的前边那个，在当时负责指挥北川市的联合行动，但指挥中出现失误，后面又操作着把事情强压了下去，试图掩盖事实。

他后来被查办，其中被定下来的、最严重的一个罪名，就是在这件事上的重大渎职。”

江连寒默然了一会儿，“逃脱的核心犯罪团伙带走了警方的协助者，后来究竟有没有组织营救行动?”

“组织了。”楚客平提出这事就又想骂人，但该被骂的玩意儿不在眼前，只能憋屈道:“但不是警方这边出手的，主要组织的负责人在军方。

军方的特别行动小队追到了境外，前后进行了两次围捕，但最后只抓住了其中四个逃脱的犯罪分子，还有一个家伙藏得太深，一直没有露面，始终没能搜寻到踪迹，连带着被抓走的那个未成年小孩最后也没能找回来。”

虽说这两个如今也算位高权重的大佬历经几十年风雨，早已见多了生死悲剧，但见识再多也不等于麻木——

一个本该鲜活热烈的生命，因为高位者的失误和纨绔子弟的恶劣而破碎，实在让知情者心痛惋惜。

“既然还剩下了一个逃脱者，那么对方就有可能接手犯罪团伙残存的所有“遗产”，并继续进行非法人体实验。”

江连寒冷静地分析着已知情报，推测着当年不为人知的后续发展:“被带走的那个孩子会成为一个现成的实验体，但对于这种已经丧失了人性的研究怪物来说，一个实验体是满足不了他的实验室要求的，他必然会去寻找更多的实验对象——”

联系到章羽这几年一直往福利院跑的行为，江连寒了解自己这个学生的性格，此时结合确定了的信息，得出结论:“福利院里失踪的那个孩子的身份应该有大问题。”

那么所有格外关注着这个孩子的人，其目的都值得细究一番。

“那个孩子的安全应该不用担心。”江连寒笃定道:“章羽不会拿他冒险，这么短的时间里，孩子一定还在北川市的地界，派一队人按部就班地搜查即可。”

楚客平了然，“行，剩下的人我都散开来追踪那两个不省心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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