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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离开


晨光熹微,如一层薄纱笼罩着苍茫山域。

往日这个时辰,靠山村早已炊烟袅袅,村东头那富有节奏的“叮当”打铁声会准时响起,如同唤醒村庄的号角。男人们会扛着农具走向田间,女人们会在溪边浣衣闲聊,孩童们则会围着老柳树追逐嬉戏。

但今日,没有炊烟,没有打铁声,没有人语。

只有风穿过废墟的呜咽,以及一股混合着焦糊与血腥的、令人作呕的气味,在空气中顽固地弥漫。

村口的山岗上,古砚静静地站着,如同一尊凝固的石像。

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身上沾着昨日采药时留下的些许泥泞,但整个人散发出的气息,却与这宁静山村格格不入的冰冷与死寂。他那张平凡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嚎啕的悲恸,也无狰狞的愤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沉静,仿佛所有的情绪都被压缩、沉淀,化作了眼底那一片深寒的潭水。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已成焦土的村落。

曾经熟悉的青瓦石屋,大多只剩下断壁残垣,一些梁柱还在冒着缕缕青烟。村口的栅栏被暴力摧毁,散落一地。街道上,昔日村民忙碌穿梭的地方,如今横七竖八地倒伏着模糊的身影,暗红色的血迹深深浸入泥土,勾勒出昨夜惨烈的痕迹。他看到了祠堂前老村长那倔强不倒的身形,看到了张猎户家门口那断裂的猎叉,也看到了路边那个小小的、蜷缩着的身影——那是小虎,他昨天还欢天喜地地从古砚手里接过新打的镰刀。

古砚的拳头,在身侧无声地攥紧,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刺痛,但这痛楚,远不及心头那仿佛被钝器反复捶打的闷痛。

十年了。

他隐姓埋名,在此锤炼身心,打磨戾气,本以为可以像师尊所说,将过往沉淀,寻求心神圆融,以图金丹大道。这靠山村的一草一木,一人一物,虽未在他漫长的道途上留下多深的烙印,但那日复一日的烟火气,那淳朴简单的善意,终究是在他冰封的心湖上,投下过些许微暖的涟漪。

李木匠憨厚的笑容,老村长拉着他喝酒时的絮叨,小虎和二丫缠着他讲山外故事时亮晶晶的眼睛……甚至春妮那带着羞涩和期盼的目光,以及那副她精心纳制、却被他拒绝的鞋垫……

这一切,都在昨夜,化为了乌有。

因为他。

因为他昔日的仇怨,因为他这不该存在于凡俗的修士身份。

尽管幕后黑手刻意引导,将线索指向赵坤,但古砚心中并非全无疑惑。赵坤固然骄横,但驱使妖兽、屠戮凡人村落此等骇人听闻、易犯众怒之事,是否真符合他如今无量剑宗首席弟子的身份和行事风格?然而,那枚遗落的、带有赵家独特剑意和流云纹的玉佩,却又像一根毒刺,死死钉在他的认知里。

无论真相如何,是因他而起,这一点毋庸置疑。

这份因果,他必须承担。这份血仇,他必须追索。

“咿呀……”

肩头传来一声细微的、带着不安的叫声。通体雪白的宝芽用毛茸茸的小脑袋,轻轻蹭着古砚的脖颈。小家伙金色的瞳孔里,倒映着下方炼狱般的景象,充满了恐惧和悲伤。它能感受到古砚心中那滔天的巨浪,尽管表面平静。

古砚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宝芽温凉柔软的毛发,动作轻柔。这小家伙是他从泥娃娃中孵化,相伴至今,可算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为亲近的存在了。如今,也只剩下它了。

“我们要走了,宝芽。”古砚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在对宝芽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片生活了十年的土地,目光掠过每一处熟悉的残骸,仿佛要将这一切深深烙印在灵魂深处。然后,他毅然转身。

背上,那根用粗布层层包裹、形似烧火棍的黑棍,沉默而沉重。他调整了一下背带,迈开了步子。

方向,正北。

他的步子并不快,甚至可以说有些沉重。每一步踏在山岗坚实的土地上,都发出“沙”的轻响,留下一个清晰的脚印。初升的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荒芜的山路上,孤独而决绝。

他没有回头。

山风卷起地面的灰烬,打着旋儿升向空中,如同无数无声的挽歌。身后的靠山村,在晨曦中渐渐缩小,最终彻底被山峦的轮廓吞没。

古砚的心,如同被投入洪炉的铁胚,在极致的痛苦与愤怒中,被反复锻打。悲伤与恨意交织,但他知道,此刻不能被这些情绪吞噬。他需要冷静,需要力量。

《万象震元经》在体内悄然运转,液态的灵力如同暗流,在经脉中奔腾流转,试图抚平那激荡的心神。然而,心底那块由无数鲜活生命凝成的冰冷坚铁,却沉重无比,难以化开。

“金丹……需要契机……”他想起师尊墨尘的话。契机或许在动中得。如今,这血海深仇,这北上的征途,是否就是那凝结金丹的契机?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必须向前。

山路崎岖,林木渐深。古砚的身影,很快便融入了苍茫的山色之中,唯有那沉稳的脚步声,和肩头偶尔传来的宝芽不安的“咿呀”声,证明着这条复仇之路,已然开启。

而在数万里之外,无量剑宗,北峰之巅的寒玉洞府内。

赵坤缓缓收功,睁开双眼,眸中一丝金芒敛去。他感受着体内愈发澎湃、距离金丹仅有一线之隔的灵力,眉头却微微蹙起。

“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他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拂过膝上的断岳剑。剑身冰凉,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共鸣。

他脑海中,再次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十年前兵冢之地,那个手持黑棍,眼神如孤狼般的身影。那股悍不畏死、以弱击强的狠劲,那根诡异莫测、势大力沉的黑棍……

“古砚……你若未死,如今可敢再来一战?”他心中默念,一股难以言喻的战意混合着洗刷耻辱的渴望,在胸中升腾。他需要这样的对手,需要这样的压力,来打破最后的屏障!

与此同时,思过崖深处,那阴暗污秽的洞府中。

赵镇江看着水镜中古砚拾起玉佩、杀意盈天、最终决然北去的画面,干瘦得如同骷髅的脸上,缓缓扯出一个扭曲到极致的笑容,无声地咧开了嘴,露出焦黄的牙齿。

“对,就是这样……去找他吧……去咬吧……”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如同破旧的风箱,“我的好侄儿,叔叔给你准备的这份‘大礼’,你可要好好接着……看你这无量剑宗首席,如何应对这条被血仇逼疯的野狗!”

他猛地一挥袖,浑浊的水镜怦然碎裂,化为点点灵光消散。洞府内,只剩下他压抑而疯狂的低笑声,在四壁间回荡。

日头渐渐偏西,橘红色的余晖将连绵的山峦染上了一层暖色,却驱不散山林间愈发浓重的寒意。

古砚沿着一条被荒草半掩的古道,沉默地前行。他已经离开了苍茫山域的核心区域,但距离有人烟的城镇,显然还有不短的路程。

这一路上,他刻意避开了可能存在修士频繁活动的区域,选择了一条相对偏僻的路径。肩头的宝芽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低沉的情绪,大部分时间都安静地蜷缩着,只有那双灵动的金色眼睛,会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密林。

十年的山村生活,几乎让他习惯了凡俗的节奏。如今重新踏上这危机四伏的修仙旅途,他需要重新适应。体内的灵力在持续运转,不仅是维持赶路的消耗,更是在不断调整状态,让这具因十年打铁而将力量掌控到细微处的身体,重新熟悉可能到来的搏杀。

《万象震元经》赋予的“混元震劲”不仅在打铁时能锤炼凡铁,在赶路时,亦能通过肌肉筋骨的细微震荡,化解长途奔波的疲劳,让每一步都更加高效、持久。这是他十年沉淀的成果之一,对自身力量的理解和运用,早已超越了普通的筑基巅峰修士。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最后一抹天光被墨蓝色的夜幕吞噬。山林中传来了不知名野兽的嚎叫,夜枭的啼鸣更添了几分荒凉。

前方,一座建筑的轮廓在暮色中显现出来。

那是一座破败的山神庙,孤零零地矗立在半山腰的一片平地上。庙墙斑驳,露出了里面的土坯,屋顶的瓦片残缺不全,一扇木门歪歪斜斜地挂着,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古砚停下脚步,神识如同无形的触须,向前蔓延,仔细探查着庙内的情况。

片刻后,他收回神识。庙内并无活物气息,只有一些蛇虫鼠蚁在角落里窸窣活动,以及那积了厚厚灰尘的神像,沉默地注视着空荡的庙堂。

是个合适的落脚点。

他迈步走了进去。脚下是破碎的砖石和厚厚的积尘,空气中弥漫着腐朽和霉变的气味。宝芽被这气味刺激,打了个小喷嚏,不安地抓紧了古砚的衣领。

古砚挥手,一股柔和的气劲拂过,将庙堂中央一小片区域的灰尘和杂物清理干净。他放下背上的黑棍,靠在残破的香案旁,又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些干燥的柴火——这是他路上顺手收集的——堆在一起。

指尖一弹,一缕微弱的火星落入柴堆,很快便燃起了一簇篝火。橘黄色的火光照亮了他沉静的脸庞,也驱散了庙内的一部分阴冷和黑暗。

他在火堆旁坐下,取出水囊喝了一口,又拿出一些肉干和面饼,默默地吃了起来。食物粗糙,但他咀嚼得很慢,很仔细,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

宝芽从他肩头跳下,蹲在对面,小爪子捧着一小块古砚掰给它的肉干,费力地啃咬着,黑宝石般的眼睛在火光映照下,闪烁着好奇的光芒,时不时抬头看看古砚。

“宝芽,”古砚忽然开口,声音在空旷的破庙里显得有些突兀,带着连日赶路的沙哑,“就剩我们了。”

宝芽抬起头,歪着脑袋,疑惑地看着他:“咿呀?”

它似乎不明白这句话里蕴含的沉重,只是本能地感觉到古砚情绪的低落。它放下肉干,小心翼翼地挪到古砚身边,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他的手臂,发出细微的“咕噜”声,像是在安慰。

古砚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它柔顺的毛发,动作轻柔。小家伙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火光跳跃,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他看着跃动的火焰,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回了靠山村。

他想起了老村长。那个总是叼着旱烟袋,眯着眼睛看他打铁,时不时感叹“古师傅你这手艺,留在咱们这小村子可惜了”的老人。最后一次见他,是前几天在祠堂,他还在为是否迁徙村子而和村民们争论,眉头紧锁,却依旧努力维持着村子的秩序。如今,他却胸口插着弩箭,屹立在祠堂前,至死不曾倒下。

他想起了小虎。那个虎头虎脑,精力旺盛,总爱缠着他问东问西的少年。“古大哥,山外面的仙人真的会飞吗?”“古大哥,我以后也要像你一样,打最厉害的刀!”他那充满憧憬的声音犹在耳边,如今却已冰冷地躺在路边,手里还攥着那柄自己为他打制、本用于防身的小短刀。

还有春妮……那个羞涩的姑娘,递过鞋垫时那绯红的耳根和眼中藏不住的期待,被他拒绝时那瞬间苍白的脸色和仓皇逃离的背影……最后,她倒在血泊中,手里紧握着那枚碎裂的、未能护她周全的青玉符。

一幕幕画面,鲜活而清晰,如同昨日刚刚发生,与眼前这跳跃的火焰、破败的庙宇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强烈而残酷的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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