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残垣故影

古砚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并无多少波澜。这种情形，在他决定回来时，便已料到。他目光转向脸色焦急的周平，开口道：“你可信我？”

周平看着古砚那平静无波，却莫名让人心安的眼神，想起昨日他轻描淡写弹指间便让凶悍的铁背妖狼毙命，又想起他赠予丹药时那平淡却真诚的态度，一咬牙，对孙师兄道：“孙师兄！古前辈绝非歹人！弟子愿以性命担保！若……若师兄不信，可请执事长老前来辨认！古前辈说他七十年前就在宗门，或许……或许有长老认得！”

孙师兄闻言，眉头紧锁。周平以性命担保，分量不轻。而且，对方若真是筑基以上的修士，自己这几人强行驱赶，恐怕真会生出事端。他沉吟片刻，对身旁一名弟子低声道：“速去禀报外门执事堂的许长老，就说山门处有一自称古砚的陌生修士，无身份凭证，被我等拦下，言辞确凿说是本宗旧徒，请长老定夺。”

那弟子领命，不敢怠慢，转身便化作一道流光，向山内疾驰而去。

等待期间，气氛依旧凝重。孙师兄几人紧盯着古砚，不敢有丝毫松懈。周平站在中间，左右为难，只能暗自祈祷许长老能认得这位古前辈。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一股远超练气期的威压由远及近，一名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鹰的灰袍老者，快步从山门内走出，正是外门执事堂的许长老，修为已至筑基后期。

“何事喧哗？值得如此兴师动众？”许长老人未至，声先到，目光如电，瞬间便越过众人，锁定在气息最为独特的古砚身上。

孙师兄连忙上前，躬身行礼，将情况快速而清晰地禀明了一遍。

许长老听完，不置可否，踱步到古砚面前，仔细打量着他，神识更是毫不客气地扫视过去。“你说你叫古砚？七十年前是我西宗外门弟子？”他语气带着浓浓的怀疑，“宗门名册上，确有名叫古砚的外门弟子，记录显示其七十年前接取‘骨林’任务后失踪，按宗门惯例，早已作陨落处理。你如何证明，你就是他？”

古砚迎着许长老锐利的目光，不闪不避，语气依旧平稳：“弟子无法以外物证明。但弟子记得，当年入宗时，登记于西宗丙字区域，引气功法为《基础引气诀》残篇。弟子当年曾在灵圃轮值三年，其间一次暴雨，导致南角区域的青纹阵柱根基松动偏移，弟子与当时同为杂役的陈三，曾协助当值弟子，以土石之法临时稳固阵基三个时辰，直至阵法师前来修复。此事虽小，但灵圃巡查日志应有简略记录。此外，弟子体内所修灵力根基，最初便源自《基础引气诀》，虽然后续另有际遇，但本源痕迹应未彻底磨灭，长老细探便知。”

他说的这几件事，尤其是灵圃阵柱之事，时间、地点、人物、细节都颇为具体，若非亲身经历，绝难知晓得如此清楚。许长老眼神微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却已悄然通过自身权限，以神识连接宗门存档，飞速调阅相关记录。

藏经阁的功法借阅名录、灵圃区域的巡查日志、甚至一些陈年的杂物记录……一条条尘封的信息在他强大的神识下被迅速检索、核对。

片刻之后，许长老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异。记录……竟然基本吻合！尤其是那冷门的青纹阵柱事件，时间、地点、参与人员（古砚、陈三）都对得上！这种琐碎小事，若非当事人，外人根本无从得知，也绝无伪造的可能！

他再次仔细感知古砚的灵力性质。果然，虽然古砚如今的灵力浩瀚精纯，远超《基础引气诀》所能达到的极限，但其灵力运转的最底层核心，确实能隐隐察觉到那门最基础功法所特有的、微弱而独特的痕迹。这是功法启蒙时打下的烙印，如同胎记，极难彻底磨灭，做不得假！

“你……”许长老脸上的怀疑之色渐渐被震惊取代，他深吸一口气，看着古砚，语气带着不可思议，“你竟然真的活着从‘骨林’回来了？！而且，你的修为……”直到此刻，他才真切地感受到，古砚体内那如渊似海、凝练无比、引而不发的灵力波动，赫然是筑基巅峰！距离那无数修士梦寐以求的金丹大道，仅有一步之遥！

一个失踪七十年、原本只是炼气期的外门弟子，不仅从号称绝地的“骨林”生还，更拥有了如此骇人的修为？这简直颠覆常理！

周围的弟子，包括孙师兄和周平，听到许长老这番确认，全都目瞪口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尤其是孙师兄，脸上阵红阵白，又是后怕，又是羞愧，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机缘巧合，苟全性命而已。”古砚语气平淡，并未多作解释，仿佛这七十年生死、修为暴涨的经历，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许长老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无论古砚有何等惊天机缘，他既然能证明自身身份，且修为达到筑基巅峰，那就是宗门必须重视、甚至要大力拉拢的人才！他脸上瞬间堆起热情的笑容，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好！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古师侄，你能安然归来，实乃我西宗之幸！宗门之幸！方才门下弟子不明就里，多有得罪，还望师侄万万海涵！”他转身对孙师兄等人呵斥道：“还不快向古师叔赔罪！真是有眼无珠！”

孙师兄几人如梦初醒，连忙躬身行礼，声音带着惶恐：“弟子无知，冲撞师叔，请师叔恕罪！”

古砚摆了摆手，表示并不在意。他目光看向一旁松了口气的周平。

许长老何等精明，立刻对周平道：“周师侄，你此次遇险，能得古师侄相救，是你的造化。你伤势不轻，且先回住处好生修养，宗门自有抚恤下发。此次采集星纹草的任务失败，不予追究。”

“是！多谢许长老！多谢古前辈！”周平感激地看了古砚一眼，知道此地已无自己之事，再次躬身，行了一个大礼，“古前辈，弟子先行告退，前辈救命之恩，点拨之情，周平永世不忘！”

古砚微微颔首：“去吧，好生修炼，道途漫长，谨守本心。”

周平重重应了一声，在另一名弟子羡慕的目光中，被搀扶着转身离去，身影渐渐消失在云雾缭绕的石阶下方。

许长老看着周平离开，然后对古砚笑道，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古师侄，你既已归来，按宗门规矩，外门弟子若修为达至筑基，即可申请晋升内门。你且随我来执事堂，老夫亲自为你办理晋升手续，录入内门名册！定要为师侄选一处上好的洞府！”

“有劳许长老。”古砚拱手，依旧是那副平静的样子。

在许长老的热情引路下，古砚终于再次踏入了无量剑宗西宗的山门。

身后，孙师兄等人望着那布衣背影消失在门内，犹自沉浸在巨大的震撼之中。一个早已被认定死亡的人，以筑基巅峰的修为归来……这个消息，恐怕很快就要在西宗掀起不小的波澜了。

沿途弟子看到许长老亲自陪同一位穿着朴素的陌生修士，皆投来好奇与敬畏的目光。关于“失踪七十年的外门弟子以筑基巅峰修为归来”的消息，不胫而走。

许长老亲自引路，带着古砚穿过外门区域，前往位于西宗核心区域的内门执事堂。沿途灵气愈发浓郁，亭台楼阁愈发精致，往来弟子气息也普遍强了不少。

就在他们即将踏入“汇贤峰”区域时，前方一座负责登记内访的偏殿旁，几个身影正围着一名年轻弟子，似乎在交代事务。

那是几名穿着洗得发白的外门执事服饰的修士。为首一人，身形微佝，头发花白稀疏，脸上布满了深刻的皱纹和老年斑，一双曾经或许锐利的眼睛如今显得有些浑浊，带着常年处理琐碎事务积攒下的疲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油滑。

他正用一根干瘦的手指，点着年轻弟子手中的玉简，声音带着老人特有的沙哑和絮叨：

“……这里，还有这里，都要按新规录入。莫要学几年前那般马虎，年轻时的老夫……唉，不提也罢，总之现在规矩严了，错一处，你这月的灵石份额就得扣半……”

古砚的目光落在说话的老者脸上，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尽管岁月在这张脸上刻满了沟壑，但那眉宇间依稀可辨的轮廓，以及那即便苍老也改不了的、习惯性带着点指责意味的语气……张峰。

当年在任务堂，跟在赵坤身后，对他极尽嘲讽之能事的那个张峰。如今看来，已是九十余岁的耄耋老人，虽因练气巅峰的修为比寻常凡人多些寿元，但气血早已衰败，筑基无望，大道已断。

似乎是感受到注视，张峰下意识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先是看到了许长老，脸上立刻条件反射般堆起谄媚而小心翼翼的笑容，腰也习惯性地弯了几分，小步快走迎上：

“哎哟，许长老！您老今日怎么亲自到这边来了？有何吩咐，弟子张峰听候差遣！”他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喘息声，姿态放得极低，仿佛生怕惹得这位实权长老不快。他身后的另外几名同样苍老的执事也连忙跟上，纷纷躬身行礼，口称“长老”，动作都带着老年人的迟缓。

许长老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却转向古砚，语气瞬间变得温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古师侄，我们进去吧，前面就是内门执事堂了，你的晋升事宜需尽快办理。”

“古师侄？”张峰听到这个陌生的、且由许长老如此客气称呼的名号，有些疑惑地，带着老年人特有的好奇，抬眼看向许长老身旁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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