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思过崖毒计 三重叠杀

无量山，思过崖深处。

终年不散的淡灰色瘴气，如同怨灵般缠绕着山谷。谷底最深处，紧贴漆黑山壁的古老洞府内，光线昏沉。空气中弥漫着陈腐的血腥气，混杂着几十种诡异药材熬炼后留下的古怪香气，刺鼻又醒神。

赵镇江独自跪坐在石室中央的法阵前，干瘦的身躯在昏黄跳跃的油灯光下，拉出扭曲晃动的长影。他面前摊开的黑色沙盘上，几处新划的卦象被尚未干涸的暗红血污覆盖，显得混乱而狰狞——这是他刚刚以自身精血为引，强行窥探天机留下的痕迹。

反噬的痛楚如同千万根细针在经脉中穿梭，但他深陷的眼眸里，却没有痛苦，只有一种近乎疯癫的、灼热的狂喜。

“快了……感应到了……那缕变数已然归位……哈哈哈哈哈……”他沙哑地低笑着，声音如同夜枭刮过枯枝，在寂静的石室里回荡，显得格外瘆人。

他猛地站起身，旧道袍的下摆扫过地面尘埃，在狭小的石室内快速踱步，枯瘦的手指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布局百年，隐忍至今，牺牲了那么多，他终于等到了天机显现的这一刻！古砚的归来，就是他苦苦等待的、足以搅乱既定命盘的那颗棋子！

片刻后，他强迫自己停下。脸上狂喜稍敛，覆上一层冰寒刺骨的算计。他走到角落，伸出鸟爪般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拨弄着一盏油灯的灯芯。火苗“噼啪”轻响，蹿高了些许，映得他瘦削刻薄的脸庞明明灭灭。

“火候……差不多了。”他喃喃自语，眼中幽光闪烁，“网，该撒下去了。让这三把火，同时烧起来！”

他不再犹豫，袖袍一拂，三枚材质、色泽各异的传讯玉符无声浮现在身前半空。这三枚玉符，代表着他三条不同的暗线，是他经营多年留下的重要底牌。他没有丝毫迟疑，神识如同三道无形的触手，同时沉入三枚玉符之中。

第一道指令（惑众之策）：

目标：底层暗桩。

内容：‘启动‘蜚语’计划。即刻散播：古砚得上古体修传承，黑棍乃结丹元婴之秘钥匙，其功法与赵坤天生相克，为命中宿敌。要快，要像瘟疫！’

第二道指令（驱虎之策）：

目标：仪典阁中立长老。

内容：‘提议元婴盛典增设‘问道台’，允筑基弟子切磋，彰我宗气象，励后进弟子，或可得老祖赐缘。此议为宗门计，望斟酌。’

第三道指令（攻心之策）：

目标：柳氏身边暗子。

内容：‘禀夫人：古砚敌视坤少爷，外界风传功法相克，恐扰坤少爷金丹心境，若于‘问道台’暗算，后果不堪设想。老奴心忧，不敢不报。’

三道指令，内容精准，目标明确，几乎在同一瞬间，沿着无形的网络，射向无量剑宗西宗的不同角落。

做完这一切，赵镇江仿佛被抽空了力气，但又异常兴奋。他坐回原位，干枯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石台面，发出“笃、笃”的轻响。

“种子已经种下，肥料也已施够。”他低声自语，眼中闪烁着毒蛇般的光芒，“现在，就等着它们自己生根、发芽、互相缠绕，最终长成一片……足以绞杀一切的荆棘吧！”

“咬吧……撕扯吧……”赵镇江低哑地笑了起来，声音在洞府内回荡，“让这潭死水，从三个源头同时沸腾起来吧！水越浑，我才越好……摸鱼啊。”

昏暗的灯光下，他那张瘦削如骷髅的脸庞，阴影重重，宛若从九幽爬出的恶鬼，开始了耐心的等待。他知道，变化，很快就会从各个层面，同时显现。

次日仪典阁偏殿内，檀香袅袅。

钱长老捏着手中的传讯玉符，微微颔首，对身旁正翻阅着一卷古老仪轨的孙长老笑道：“孙师兄，你看此议如何？”

“何事？”孙长老头也未抬，声音带着一丝翻阅古籍的沉闷。

“有门下弟子建言，元婴盛典期间，可设一‘问道台’，允筑基弟子登台切磋，以显我宗后继有人，亦可激励后进。”钱长老将玉符内容复述了一遍，特意强调了“彰显气象”、“激励后进”、“或得老祖赐缘”几点。

孙长老终于抬起头，露出一张刻满岁月痕迹的脸，他捻了捻花白的胡须，沉吟道：“问道台……嗯，听着倒有几分新意。总比干坐着听那些老掉牙的讲法强。也能让外面的人看看，我无量剑宗的骨头还没老。”

另一位较为年轻的李长老闻言凑了过来，眼中闪过一丝精明：“此议确实不错。既能活跃气氛，又能实际给门下弟子一个露脸的机会，尤其是那些无根无萍的普通弟子，若真能入哪位老祖法眼，便是一步登天。于宗门而言，有利无弊。”

“只是……”孙长老微微蹙眉，“筑基弟子动起手来，没个轻重，万一伤了和气，或是见了血，在盛典之上，总归不美。”

钱长老早有准备，立刻接口：“这个无妨。可严令点到为止，并由金丹执事在一旁掠阵，确保安全。再者，修行之路，岂能无争？有些火花，方显生机嘛。”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况且，如今宗门内，赵家那位风头正盛，借此机会，也让其他弟子，甚至其他支脉的苗子，有个展示的舞台，平衡一下，总是好的……”

这话说到了几位中立长老的心坎里。宗门势力平衡，是他们一直暗中关注的事情。

孙长老不再犹豫，点了点头：“既如此，便联名上报吧。细节还需仔细敲定，尤其是安全规程。”

“理应如此。”钱长老笑道。

他们并不知道这提议来自何处，只觉得于公于私都颇有好处。很快，设立“问道台”的提议在仪典阁内部通过，并上报宗门决策层。一个看似光明正大，实则暗藏汹涌的舞台，开始缓缓搭建。

午时的外门膳堂，依旧人声鼎沸。

周平端着食盘，找了个角落坐下。他伤势未愈，脸色还有些苍白。刚扒拉了两口饭，就听隔壁桌传来一阵压抑着兴奋的议论声。

“听说了吗？流云峰那位古师叔……”一个瘦高弟子神秘兮兮地开口。

“咋了？张麻子，你又有什么消息？”旁边几人立刻凑近。

被称为张麻子的弟子左右看看，压低声音：“惊天大消息！我三姨夫的道侣的弟弟在内门刑堂当差，听说那古师叔在骨林得了上古体修大能的完整传承！直指金丹大道！不然你们想，七十年从练气到筑基巅峰，可能吗？”

“上古传承？！”几人倒吸一口凉气，眼中顿时冒出贪婪的光芒。修行路上，一份强大传承意味着什么，谁都清楚。

“还有呢！”张麻子见效果达到，更是卖力，“看见他背后那根黑棍子没？看着像烧火棍，嘿，那其实是信物钥匙！据说里面藏着能让人直接结丹甚至凝婴的大秘密！”

“我的老天……”有人喃喃道，手里的筷子掉了都浑然不觉。

“最绝的是，”张麻子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如同耳语，“听说他那传承功法，跟北峰赵坤师兄的《无极剑典》是天生相克！宿命之敌！你们回想一下，当年他们是不是就有过节？这下好了，功法还相克，这简直是老天爷安排的对头啊！”

这话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瞬间让几人炸开了锅。

“宿命之敌？功法相克？这……这岂不是不死不休？”

“我就说嘛，当年古师叔失踪得蹊跷，回来又这么猛，肯定有内情！”

“等着吧，宗门大比，或者说不定元婴大典上，就有好戏看了！”

类似的对话，在膳堂各处悄然上演。谣言如同病毒，在人群中飞速复制、传播。周平听着周围的议论，眉头越皱越紧。他本能地觉得这些话有些不对劲，太过刻意，但看着周围师兄弟们那兴奋、贪婪、期待的眼神，他知道，这些话已经种进了很多人心里。

他匆匆吃完，起身离开。他得去提醒一下古师叔，外面的风，已经开始变了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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