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猎人的耐心

一夜过去，深圳证券业务部那块巨大的黑板上，“深发展”三个字后面的价格，如同被水泥浇筑了一般，纹丝不动。

招待所那间散发着浓烈霉味的房间里，林正东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焦躁地来回踱步，脚下的木地板被他踩得“咯吱”作响。

“毅哥，那条鲨鱼是不是根本没信？我们的谣言白散播出去了？”他停下脚步，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李毅，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焦虑，“整整一天了，连个水花都没有！我们是不是该换个法子？”

李毅正坐在那张破旧的木床边，用一块干净的软布，不紧不慢地擦拭着一副刚从地摊上买来的平光眼镜。

镜片擦得锃亮，仿佛能映出未来。

听到林正东的话，他头也没抬，平静地开口，那声音，像一剂镇定剂，瞬间抚平了房间里所有的焦躁。

“林哥，钓鱼最重要的是什么？”

林正东一愣。

“是耐心。”李毅将眼镜戴上，整个人的气质瞬间多了一丝斯文内敛，与他那双锐利如刀的眼睛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一条吃惯了小鱼小虾的鲨鱼，突然看到一块肥得流油的五花肉掉在嘴边，它的第一反应不是冲上去一口吞下，而是会绕着这块肉，小心翼翼地转上几圈，看看后面有没有连着鱼钩。”

海鲜酒楼的豪华包厢内，空气中弥漫着顶级雪茄和鲍鱼汁混合的奢靡气味。

鲨鱼陈（陈大发）听着手下的汇报，一脸的不屑，他将一只刚剥好的大虾扔进嘴里，含混不清地骂道：“北方来的大老板？还他妈几百万现金？吹牛逼不上税！这种鬼话你们也信？”

几个跟班噤若寒蝉，不敢接话。

鲨鱼陈骂骂咧咧，但那只戴着硕大玉扳指的右手，却下意识地在油腻的桌面上，一下一下地轻轻摩挲着。

沉默了片刻，他挥了挥手，像赶苍蝇一样。

“今天你们别跟着我了，都给我散到交易部里去，找不同的角落待着，别买也别卖，就给我死死盯着！”

他眼中闪过一丝地头蛇特有的精明与狠厉。

“我倒要看看，到底是哪路神仙，敢在老子的地盘上装神弄鬼！”

上午，证券业务部依旧人声鼎沸，混乱得如同菜市场。

李毅带着林正东再次来到这里。

林正东本以为今天就要开始行动，浑身的神经都绷紧了，手心全是冷汗。

李毅却拉着他在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坐下，点了两杯最便宜的凉茶，只说了一个字。

“等。”

林正东顺着李毅那平静的目光看去，心脏猛地一缩！

在拥挤喧嚣的人群中，他果然看到了几个昨天还跟在鲨鱼陈身边、点头哈腰的熟面孔！

他们此刻都换了便装，三三两两地散布在各个角落，有的假装在看黑板，有的在跟人闲聊，但那游移不定的眼神，却像几条训练有素的猎犬，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交易柜台。

林正东的后背瞬间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这才彻底明白了李毅的意图他们在等鲨鱼派出的“眼睛”，先全部就位！

下午两点，市场交易进入了一天中最清淡、最疲软的时刻。

喧嚣的人声渐渐平息，许多人都靠在墙角昏昏欲睡，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倦怠的气息。

李毅抬起手腕，看了一眼那块廉价的电子表，指针精准地指向了两点整。

“时候到了。”他对早已等得心急如焚的林正东说。

他从怀里拿出三个信封，一个递给林正东，另外两个则交给了旁边两个提前用一百块雇来的、眼神精明的本地无业青年。

信封里，装着少量现金和一张写着指令的纸条。

“按纸条上写的做。”李毅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记住，动作要快，表情要紧张，买完就走，不要回头。”

三人重重地点了点头，迅速起身，像三滴水融入大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三个不同方向的交易柜台前。

几乎在同一时间，三个不同的柜台前，发生了三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买！深发展！有多少要多少！”林正东压低了帽檐，声音嘶哑，将一沓现金拍在柜台上。

“快点！给我来一百股深发展！加一毛！”另一个青年满头大汗，神情慌张，仿佛身后有鬼在追。

“就这个！对！全买了！”第三个青年则更为直接，指着黑板上的价格，动作粗暴。

负责登记的工作人员被他们那副火急火燎的模样搞得一愣，但还是迅速更新了手写的牌价。

三个柜台的价格，几乎是同时，向上跳动了一毛钱！

这微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变动，像三颗石子投入了死寂的池塘，瞬间在鲨鱼陈安插在各个角落的“眼睛”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们亲眼看到，那几个买家神色诡秘，得手后甚至来不及拿找零，便头也不回地挤出人群，迅速离去，那副模样，像极了在抢占最后先机的偷猎者！

不到十分钟，所有的情报，如同百川归海，全部汇总到了鲨鱼陈所在的豪华包厢里。

“陈哥！是真的！价格动了！三个地方同时动的！”

“我亲眼看见一个外地口音的家伙，连价都不还，加价买了一百股就跑了！跟逃命一样！”

“我也看到了！他们绝对是一伙的，在不同地方同时动手，这是想悄悄地吸筹，不想惊动市场！”

鲨鱼陈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他那双被肥肉挤得只剩一条缝的眼睛里，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他脑中反复回响着那个“年底翻十倍”的疯狂传言。

一个他自己深信不疑的逻辑链，在他那被贪婪烧得滚烫的大脑里，轰然成型：这伙神秘的北方佬，想用这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在消息公布前，偷偷吃掉市面上所有便宜的筹码！

然后等利好一出，就坐地起价，把他们这些后知后觉的本地庄家当韭菜割！

“想从我鲨鱼陈的嘴里抢食？”

他猛地站起身，眼中最后一丝多疑，被彻底的、野兽般的贪婪所取代！

“做梦！”

鲨鱼陈一脚踹翻了身边那张名贵的红木椅子，对着满屋子早已看傻了眼的手下，发出一声震天的咆哮！

“都他妈是死人吗？还看什么看！”

“把我们账上所有的钱都调出来！去！把市面上所有叫‘深发展’的票，全都给老子扫光！一张都不要留！”

他双眼赤红，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公牛，声音嘶哑而疯狂。

“老子要让那帮北方佬知道，在深圳，到底谁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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