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烈火烹雪，工坊轰鸣

夜色如墨，城南废宅却亮如白昼。

杨文博的护院家丁们已将大院围得水泄不通，刀剑出鞘，神情肃穆，一只夜枭飞过都引来数道警惕的目光。

院墙之内，这位致仕多年的大儒，此刻却像个第一次进学堂的蒙童，站在角落，看着眼前这幅他毕生未见的奇景，震撼到无以复加。

这里没有半点文人雅致，只有一股原始而澎湃的力量在涌动。

“碎料组！锤子都给老子抡圆了！没吃饭吗？”

身材魁梧如熊的石大锤嗓门洪亮，如同战场上的将军，有条不紊地发号施令。

他的吼声，便是这场奇异交响乐的战鼓。

随着他一声令下，十几个赤着上身的精壮汉子挥舞着特制的大铁锤，狠狠砸向那些黑不溜秋的“卤块”。

“铛！铛铛！”清脆而富有节奏的金属撞击声不绝于耳，坚硬的卤块在巨力之下被砸成细密的粉末。

“溶化组跟上！水烧开了没？动作快！”

另一边，早已架起的一排排大陶瓮下，炉火熊熊。

匠人们将砸好的卤块粉末倒入瓮中，用巨大的木勺搅动着滚沸的井水，化为一锅锅浑浊不堪、散发着浓烈咸腥味的浓卤。

杨文博站在一旁，看着那些污浊不堪、如同泥浆般的黑水，眉头紧锁。

他实在无法想象，这等污秽之物，如何能变成那洁白如雪的神物。

“过滤组！都给老子精神点！一滴都不能洒了！”

石大锤的吼声再次响起。

滚烫的卤水被一勺勺舀入早已搭好的、铺着细沙与木炭粉的多层麻布过滤槽中。

杨文博看得目不转睛，只见那些污浊的黑水，经过一层层“古怪装置”的过滤，最终从最底层的竹管中滴落下来的，竟是清澈了许多的液体。

他看得内心翻江倒海，这套流水线般的作业，每一个环节都衔接得天衣无缝，其效率与秩序，远超他见过的任何官办工坊。

然而，第一个难题很快出现。

一名负责最后煮卤结晶的匠人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脸上满是焦急：“锤哥！不行啊！这普通的木炭火力太散，咱们这几十口大锅同时加热，蒸发的速度太慢了！按照这个效率，别说三天，十天也未必能凑够五千斤啊！”

杨文博的心猛地一紧！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谁知，石大锤听完，不仅没有半分慌乱，反而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显得憨厚而又自信。

“慌什么！先生早料到了！”他对着院子角落大吼一声，“二狗子，把咱们的宝贝家伙亮出来！”

只见几个匠人应声而出，嘿咻嘿咻地从角落里抬出几台早已备好的木制器械。

那是一种结构精巧、带有利柄和巨大皮囊的“怪物”，看起来像个放大了数十倍的巨型风箱。

在石大锤的指挥下，他们迅速将这些“人力鼓风机”对准了早已改造过的灶台风口。

“都给老子使出吃奶的劲儿！压！”

随着石大锤一声令下，几名匠人奋力按压下沉重的杠杆！

“呼！”

一股股强劲无比的狂风，被瞬间压缩着灌入炉膛！

炉膛内原本熊熊燃烧的红色火焰，仿佛被浇上了一勺滚油，瞬间由红变白，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咆哮！

热浪扑面而来，连站在数丈之外的杨文博都忍不住后退了两步，用袖子挡住那股灼人的气息。

锅内的卤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剧烈翻滚沸腾，浓白的水汽冲天而起，在清冷的夜空中，形成一道道张牙舞爪的白色巨龙！

杨文博彻底失语。

他指着那几台正发出“呼哧呼哧”巨响的鼓风机，嘴唇哆嗦着，看向一旁同样面带微笑的沈棠。

“这……这也是你家先生的发明？”

沈棠的脸上，是发自内心的自豪。他点了点头，朗声道：“先生说，‘格物致知’，万物皆有其理。风助火势，便是此理的运用之一。”

数个时辰后，第一锅浓缩到极致的卤水，被两名匠人小心翼翼地抬着，倒入早已备好的、巨大的浅底结晶盘中。

在所有人屏息的注视下，随着温度的缓缓下降，奇迹，发生了。

清澈的液体表面，凭空凝结出无数细小的白色晶体，如同冬日清晨窗上的冰花。

它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蔓延、交错、堆积，不过一炷香的工夫，原本空无一物的盘底，便铺满了一层洁白、干燥、在火光下闪烁着点点晶芒的盐晶！

石大锤用一把干净的木铲，郑重地铲起一捧，如同捧着稀世珍宝，快步送到杨文博面前。

老学士颤抖着伸出双手，那盐粒落在掌心，细腻如沙，洁白如雪，带着一丝刚刚冷却的温热。

他捻起一撮，放入口中。

一股纯粹到极致的咸鲜，瞬间在他的舌尖轰然炸开，毫无半分苦涩之味！

“苍天在上……这……这真是点石成金之术啊！”

杨文博再也抑制不住，两行浊泪顺着脸上的皱纹滚滚而下。

他紧紧攥着那把盐，仿佛攥着一个新世界的钥匙。

他猛地抬头，看着沈棠，声音嘶哑地问出了那个在他心中盘桓了许久的问题：

“你家先生……究竟是何方神圣？”

……

得意楼的雅间内，酒过三巡。

刘成与崔家那位账房先生正听着手下的回报，脸上满是醉意和不屑。

“大人，那院子里从入夜开始就没消停过，浓烟滚滚，还传来‘哐当哐当’的怪响，跟个铁匠铺似的。杨文博那老家伙还真派了上百号人把院子围了起来，不许任何人靠近。”

崔家账房先生嗤笑一声，给自己满上一杯酒，语气轻蔑：“故弄玄虚！我猜那姓沈的小子是知道死期将至，索性破罐子破摔，在里面烧纸钱做法，求神仙保佑呢！”

刘成抚着长须，微笑着点了点头，眼中满是智珠在握的得意。

“杨文博这是拉不下老脸，只能陪他演完这出戏罢了。由他去闹，闹得动静越大越好，全城的人都看着，看他三天后能变出什么戏法来！”

他端起酒杯，对账房先生遥遥一敬。

“崔先生，明日上午，你我派人，带上些酒肉，就以本府的名义，去‘慰问’一下沈公子，看看他的‘福盐’炼得如何了。也让全城百姓看看，这骗子，是如何把自己一步步逼入绝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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