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兵锋退，封条进

城门口，死一般的寂静被王腾那压抑不住的怒吼声撕得粉碎。

“让开！都给老子让开！”他双目赤红，座下的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发出一阵阵焦躁的嘶鸣，“再敢阻拦官军办案，格杀勿论！”

他试图驱马前冲，用那高头大马带来的压迫感，恐吓这群不知死活的泥腿子。

五十名精锐骑兵也随之缓缓逼近，冰冷的马槊在晨光下反射出嗜血的寒芒。

然而，那道由血肉之躯组成的墙，没有后退半步。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刻，人墙中，一个白发苍苍、身形佝偻的老者，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他手中没有武器，只有一双因常年劳作而布满老茧的、干枯的手。

王腾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狞笑，他正要下令将这出头鸟碾碎，以儆效尤。

谁知，那老者只是抬起浑浊的老眼，平静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弯下腰，用尽全身力气，“呸”的一声，一口浓痰不偏不倚，正好吐在了王腾那匹纯种北地战马的马蹄之前。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

这个动作，无声，却比最恶毒的咒骂更具侮辱性。

它仿佛一个信号，一个星星之火。

瞬间，燎原！

“呸！”

“呸！呸呸！”

人群中，第二个、第三个、第十个百姓走了出来。

他们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走到那老者身旁，对着那五十骑兵的马前，吐出自己那口混杂着鄙夷与愤怒的唾沫。

成百上千的百姓纷纷效仿！

那“呸呸”之声此起彼伏，汇成了一首最独特的战歌！

无数道唾沫在骑兵队前那片干净的青石板上，迅速汇成了一条污浊的、散发着恶臭的、不可逾越的“界河”！

城楼上，沈棠的声音再次通过那简易的扩音器响起，清晰地传遍了城门内外。

“王校尉，苏州百姓，已经为你划下了底线。”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山岳般的重量。

“过线者，即为苏州公敌！”

王腾的脸瞬间涨成了紫红色，握着马缰的手背青筋暴起，几乎要将那坚韧的牛皮缰绳生生捏断！

他和他引以为傲的精锐，此刻竟被一口口唾沫，钉死在了耻辱柱上！

“哈哈……哈哈哈哈……”

不知是谁先笑出了声，那笑声如同会传染的瘟疫，迅速在数万百姓中蔓延开来。

零星的嘲笑很快汇成了一场震耳欲聋的、毫不掩饰的哄堂大笑！

这笑声，比最锋利的刀刃更能杀人！

王腾只觉得自己的脸颊滚烫，仿佛被架在火上反复炙烤。

他知道，自己彻底败了，败得体无完肤，败得将沦为整个江南的笑柄！

“撤！”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那声音嘶哑，充满了无尽的屈辱与怨毒。

他猛地一勒马缰，拨转马头，带着他那五十名同样面红耳赤的骑兵，头也不回地朝着来路狂奔而去，仿佛在逃离一场最耻辱的瘟疫。

城门内外，短暂的寂静之后，爆发出雷鸣般的、经久不息的欢呼！

与此同时，钱府之内，一场高效到近乎冷酷的“外科手术”，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这里没有喧嚣，只有秩序。

张衡指挥的查封队伍如同一台精密的机器，安静而高效地运转着。

一队队身穿青布制服的桃源学院学生，正以一种让旧官吏们瞠目结舌的专业性，对这座贪婪的堡垒进行着最后的清算。

“A组，所有现银、票据清点完毕，按‘复式记账法’录入临时总账，准备封存！”

“B组，所有地契、商契、借贷文书分类完毕，按年份、区域进行归档，交叉核对，防止遗漏！”

“C组，所有珠宝、古玩、字画等，拍照、登记、造册，一物一码，贴上封条，装箱入库！”

算盘珠子在账房先生们的手中疾飞，发出的“噼啪”声如同战场上最密集的鼓点。

书吏们将一本本见不得光的阴阳账本登记在册，归类存档，那动作严谨得像是在整理一部传世的经典。

卫兵们则将一箱箱沉甸甸的金银财宝贴上封条，抬上早已等候在外的马车。

整个过程井然有序，合法合规，与城门口那沸反盈天的混乱对峙形成了鲜明而又荒诞的对比，将桃源系人才那恐怖的专业与高效，展现得淋漓尽致。

一炷香后，一份初步清点的资产总额清单，被一名信使飞马送到了城楼之上。

沈棠接过清单，看着上面那一连串足以让任何人停止呼吸的数字，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他依旧举着那个铁皮扩音器，对着城下那群还在欢呼的百姓，用一种仿佛自言自语、却又恰好能让所有人都听清的音量，“不慎”念出了几个关键数据。

“嗯？初步查封的清单送来了？我看看……嘶……田契三万亩，商铺七十二间，现银……一百八十万两？”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恰到好处的“震惊”，仿佛连他自己都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

整个苏州城，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随即，爆发出比刚才驱走骑兵时，还要热烈十倍的、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天哪！一百八十万两！”

“我们有救了！新苏州有救了！”

这不再仅仅是财富，这是希望！

是新政未来最坚实的底气！

是每一个苏州百姓都能触摸到的、一个更美好未来的承诺！

这声音，也如同最恶毒的诅咒，通过陈家探子的耳朵，传回了那座清雅的府邸。

陈家书房内，当王腾兵败和钱家被连根拔起的消息同时传来时，陈伯言先是摔碎了满屋的名贵瓷器，随即，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他没有暴怒，反而冷静得可怕。

他缓缓走进书房最深处的一间密室，这里空无一物，只有墙壁中央供奉着一尊不知名的狰狞神像。

他从神像的底座下，取出一支藏了多年的、由不知名兽骨制成的特制信香，用火折子点燃。

一缕诡异的、带着淡淡腥味的青烟袅袅升起，在昏暗的密室中盘旋不散。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阴影处，用一种冰冷到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

“‘惊蛰’计划，启动。”

“联络东海的‘客人’，告诉他们，苏州这座金山，我愿分他们一半。我倒要看看，当屠城的兵灾降临时，他沈棠，拿什么来守护他心爱的百姓！”

他脸上没有了愤怒，只剩下一种病态的、与世界同归于尽的平静。他走到桌案前，拿出笔，在一张纸条上飞快地写下了一个码头的地址和一句话――“货已备好，随时可取。”

他将纸条交给一个如同影子般从黑暗中浮现的下属。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士族家主，而是一个引狼入室的叛国者。

这盘棋，已经被他亲手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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