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一纸风行，万机轰鸣

夜色深沉，松江府最大的棉花供应商王员外府邸的密室中，烛火摇曳，将人影照得如同鬼魅。

“赵掌柜，你可想好了？”王员外肥胖的身躯挤在一张太师椅里，端着茶杯的手微微发抖，“三倍的价钱，我认！但若是被清河崔氏的人发现……”

他对面，那位来自杭州的布商赵掌柜，脸上同样是混杂着贪婪与恐惧的复杂神情。他一咬牙，将一杯冷茶一饮而尽：“王员外，怕有什么用？如今杭州城里，谁家作坊不是通宵达旦地改织机？棉花价一日三涨，有价无市！再不动手，我们这些布商就得全家喝西北风！崔家势大，可他总不能把天下的生意都给断了！”

“好！”王员外猛地一拍桌子，下定了决心，“今夜子时，城西渡口交货！钱货两清，你我……”

“砰！”

一声巨响，密室那扇厚重的房门竟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得四分五裂！

木屑纷飞中，数名身着黑衣、腰佩虎头刀的崔氏护卫如狼似虎地闯了进来。

为首一人面无表情，眼神冰冷得如同腊月的寒风。

“王员外，我家主人有句话，让小的转告给你。”黑衣护卫头领甚至没有看那个早已吓得瘫软在地的赵掌柜，只是径直走到王员外面前，声音不带一丝感情，“他说，狗，就要有狗的觉悟。”

他说完，甚至没有给王员外任何反应的时间，反手便抽出了腰间的虎头刀。

一道雪亮的刀光在烛火下骤然闪过！

“噗嗤！”

赵掌柜那颗圆滚滚的脑袋冲天而起，脸上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

滚烫的鲜血喷了王员外满头满脸，那股温热腥甜的气味，瞬间击溃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黑衣护卫头领收刀入鞘，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用刀背轻轻拍了拍王员外那张早已血色尽褪、抖如筛糠的胖脸，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却比最恶毒的诅咒更令人心寒。

“下次，死的就是你全家。”

然而，崔衍的血腥震慑，却起到了截然相反的效果。

当晚，王员外在无尽的恐惧中枯坐了一夜，天亮之时，他那双被血丝爬满的眼睛里，恐惧已被一种更疯狂的决绝所取代。

他意识到，与崔氏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今日能杀商，明日就能杀他！

“他能杀一个，还能杀十个不成？”王员外连夜秘密联络了其他几位同样遭到“警告”的棉商，众人一拍即合。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

三日后，松江府通往杭州的官道之上，出现了一支史无前例的庞大商队。

数百辆装满了棉花的大车绵延数里，车队两侧，是上千名由各家家丁护院和重金聘请的镖师组成的武装力量，刀枪林立，旌旗招展。

崔氏那条看似不可逾越的封锁线，被他自己的盟友，用最决绝、最响亮的方式，狠狠撕开了一道口子！

与此同时的杭州城，早已彻底变成了一座不眠的工坊。

自巧绣娘公布图纸后，全城的木匠身价倍增，所有织造作坊都在通宵达旦地改造织机。

空气中弥漫着木屑和桐油的味道，以及那震耳欲聋、连成一片的“咔哒、咔哒”声――那是成千上万台飞梭织机同时开工的轰鸣，是新时代的心跳。

布业会馆内，巧绣娘并没有离开。

她设立了一个“技术指导处”，带着她的女匠们，手把手地教当地工匠如何最快最好地组装和维护新织机。

“不对不对，这个榫卯的角度偏了半分，高速运转起来会散架的！”

“记住，传动轴一定要用最好的桐油浸泡足三个时辰，不然磨损太快！”

她那清脆而又专业的声音，赢得了所有粗豪工匠发自内心的尊敬。

风暴的中心，苏州城内，却出现了新的问题。

数十名上了年纪的小作坊主和老织工，跪在府衙门前，哭天抢地。

“沈大人！您要为我们做主啊！”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织工涕泪横流，“我们没钱改那神机，织出来的布又慢又贵，现在连一尺都卖不出去了！全家老小几十口，都要断炊了啊！”

议事厅内，张衡看着窗外越聚越多的人群，眉头紧锁：“师兄，非常之时，当用雷霆手段！这些人再闹下去，会动摇民心，必须严厉弹压！”

“弹压？”沈棠摇了摇头，他走到张衡面前，眼中没有半分焦躁，“先生信中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授人以渔不如建其鱼塘。他们不是敌人，他们是第一批被时代落下的人，我们不拉他们一把，谁拉？”

半个时辰后，一张震惊全城的新政告示，被贴在了府衙门口。

“苏州织造合作总社，即日成立！”

“凡入社者，官府将提供全套‘飞梭织机’改造技术，并提供三年免息贷款！”

“总社统一采购原料，统一订单分配！所有巡防团军服、官府布匹采购，优先向社内成员开放！”

此令一出，府衙门前那一片哀鸿遍野，瞬间化为了难以置信的狂喜！

刚刚还哭天抢地的织工们，此刻一个个激动得浑身颤抖，对着府衙的方向连连叩拜！

一场潜在的社会动荡，被沈棠巧妙地转化为了巩固统治、整合地方产业的绝佳机会。

崔氏别院，书房内一片狼藉，名贵的汝窑瓷器碎了一地。

崔衍双目赤红，状若疯虎。

一名谋士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声音都在发颤：“家……家主，王员外他们……已经安全抵达杭州……杭州棉价已炒到天价，我们……我们囤的货，无人问津，每日都在亏损……”

“还有……苏州的沈棠，搞了个什么‘合作社’，已经开始出货了……他们的布，又好又便宜，我们……我们自己的织坊，快撑不住了……”

“废物！都是废物！”崔衍一脚踹翻了谋士，他终于明白，他输了。

在经济和人心上，他输得一败涂地。

他喘着粗气，眼中最后一点理智被疯狂所取代。他扶着桌子，缓缓站直，声音嘶哑而冰冷：“既然买卖做不过，那就不做了。”

他转向墙上挂着的江南地图，目光如同毒蛇，死死锁定在两个点上――一个是斥卤滩盐场，另一个是杭州。

“传我密令，启动‘夜枭’。”

他声音里的平静，让跪在地上的谋士不寒而栗。

“告诉他们，我不要盐，也不要布了。”

“我要斥卤滩变成一片火海，我要那个叫巧绣娘的女人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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