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泪与歌

聪聪鼓起勇气，迈着小短腿，慢慢挪到病床边。

他仰着小脸，看着蒋伯封因为痛苦而紧蹙的眉头和苍白的脸，小声地、试探地叫了一声：

“蒋……蒋叔叔？”

病床上的人没有任何反应，依旧沉浸在自己的痛苦呓语中。

“蒋叔叔？你疼吗？”聪聪的声音大了一点，带着孩子特有的软糯和关切。

这一次，蒋伯封紧蹙的眉头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呓语声也停顿了一瞬。

聪聪受到了鼓舞，他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轻轻地碰了碰蒋伯封那只没有受伤、放在被子外面的手背。

那手很大，很凉，上面还沾着一点干涸的血迹。

“蒋叔叔，别怕……妈妈说，疼的时候，呼呼就不疼了……”

聪聪学着沈静姝哄他的样子，低下头，对着蒋伯封的手背，轻轻地、认真地“呼呼”吹了两口气。

温热的气息拂过冰凉的手背。

奇迹般地，病床上那一直紧蹙的眉头，竟缓缓地、缓缓地舒展开了一些。

一直急促而痛苦的呼吸，似乎也慢慢变得平稳了一些。

虽然人并未醒来，但那种深陷噩梦的极度不安和狂躁，竟在这稚嫩的童音和轻柔的吹拂下，奇异地被抚平了。

老张和王婶看着这一幕，都震惊地屏住了呼吸。

与之相比，沈静姝的病房，气氛简直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江墨白让王婶送走聪聪后，把他跟蒋伯封的对话一五一十地说了。

沈静姝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世界瞬间天旋地转！她一直死死守护的、视为最大秘密和底线的真相……就这样被赤裸裸地揭开了！暴露在那个她刚刚用最恶毒的语言刺伤过的男人面前！

他知道聪聪是他的儿子了！

他知道她当年离开他是为了保护他！

他知道这些年她和江墨白只是假夫妻！

他会怎么想？会愤怒她的隐瞒？会怨恨她剥夺了他作为父亲的权利？

还是会……像不顾一切地来争夺聪聪？

这是她最担心的！

她仿佛看到了蒋伯封那双死寂的眼睛里燃起的疯狂火焰，看到了聪聪被强行从她身边带走的画面！

“不……不……”她失神地摇着头，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你怎么能……你怎么能告诉他！墨白！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帮我守着的！”

“是，我答应过。”江墨白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无奈和一丝痛苦。

“站在一个男人的立场上，我不忍心看到他那个样子，静姝，他是爱你的，爱你的程度，比你想象的还要深刻得多。”

“你的顾虑我都明白，但是蒋伯封为了护着你，差点把命都搭进去！

现在他躺在隔壁病房，昏迷不醒，还在喊你的名字！

他知道了聪聪是他的儿子，知道了你当年离开他的苦衷！

你以为他知道了这些，还会像以前那样恨你、报复你吗？！”

江墨白顿了顿，接着道：“我知道你恨他给你带来灾难，他招惹了白玉珠，他该死！

可他也用命在护着你和聪聪！

我想，这灾难的源头是他，可这世上唯一能真正护住你和聪聪、让白玉珠父女投鼠忌器的人，也只有他蒋伯封！”

“你躲！你逃！你躲得掉吗？！你能带着聪聪躲一辈子吗？！

倒不如把一切说开，让蒋伯封彻底护着你！”

江墨白的话像一记记重锤，狠狠砸在沈静姝的心上！

将她那些因为恐惧和愤怒而筑起的脆弱堡垒，砸得摇摇欲坠！

她浑身剧烈地颤抖着，泪水汹涌而出。

江墨白说的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刺破了她自欺欺人的幻想。

是啊，她能逃到哪里去？她拿什么跟白家斗？

凭她自己，护得住聪聪吗？难道要抛下这里的一切，像一条丧家之犬一样流浪天涯吗？

“那……那我该怎么办……”沈静姝的声音破碎不堪：“难道……难道要我……”

“接受他！”江墨白斩钉截铁地吐出三个字。

“接受蒋伯封！让他名正言顺地保护你和聪聪！让他去对付白家！这是唯一能让你和聪聪活下去的路！”

“接受他？”沈静姝像是被这三个字烫到了一般，猛地摇头，“不……不可能……他恨我……他知道了真相只会更恨我瞒着他……而且……而且我……”

她想起自己对蒋伯封吼出的那些话，想起自己说爱江墨白……强烈的屈辱和一种迟来的、尖锐的痛楚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恨？”江墨白苦笑一声，眼神里充满了看透一切的悲凉。

“静姝，你还不明白吗？一个恨你的男人，不会在生死关头用身体替你挡玻璃！不会在昏迷中还喊着你的名字！

更不会在得知你为他独自承受了那么多苦难、还为他生下孩子后，只有痛苦和悔恨，而没有一丝报复的快意！”

他看着沈静姝惨白的脸，声音渐渐低沉下去。

“而且……静姝，这么多年，我也很累了。”

沈静姝眼瞳一颤，咬住了唇：“墨白，对不起……我真的欠你太多……”

江墨白淡淡一笑：“你跟我之间，说什么欠不欠的？”

“但是聪聪，需要他的亲生父亲。你也需要一个真正有能力、也愿意豁出命去护住你的人。

那个人，从来就不是我江墨白。是蒋伯封。”

“静姝，放下吧。放下你的恐惧，放下你的骄傲，也……放下对我的那点愧疚和依赖。

去面对他，为了聪聪，也为了你自己。”

说完这番话，江墨白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

他深深地看了沈静姝一眼，那眼神里有释然，有不舍，有祝福，最终都化为一片平静的深潭。

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脚步有些沉重地走出了病房，轻轻带上了门。

门关上的声音，在寂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沈静姝呆呆地坐在病床上，泪水无声地滑落。

或许墨白的话是对的。

或许，她可以勇敢一点，去接受蒋伯封。

可是……那样的话，蒋伯封真的有能力跟白家父女两个抗衡么？

这样，会不会害了他，也害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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