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价值的狂欢

高台之上，李希那两行滚烫的热泪与三个响亮的叩拜，是点燃火药桶的最后一缕火星。

广场上死一般的寂静被瞬间撕裂。

“沈大人！”

人群中，一名身着五品官袍、双眼血红的中年官员，拨开身前的人，状若疯魔地冲向高台。

他手中高举着一张因激动而剧烈颤抖的泛黄借据，声音嘶哑得如同濒死的野兽。

“我！我也有王家的欠条！三百二十两！求大人为我做主！”

他的喊声，像一道开启地狱之门的命令。

所有被压抑的欲望、被钱荒逼到绝路的绝望、以及对泼天富贵的贪婪，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我也有！是王家粮行的陈年旧账！”

“还有我！我拿宅子入池！求大人估价！”

“让开！都他娘的让开！”

整个广场数万的人潮，如同一座瞬间决堤的巨大洪峰，裹挟着足以吞噬一切的疯狂，向着那座象征着唯一生路的“万宝池”高台，猛冲而来！

王家的总管事王锐僵在原地，面如死灰。

他看着那一张张曾经对他点头哈腰、此刻却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的熟悉面孔，看着这股由他王家无数债主汇成的愤怒狂潮，吓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就在人群即将冲垮护卫，一场惨烈的踩踏悲剧即将上演的瞬间，高台之上的沈炼，缓缓抬起了右手。

轻轻一挥。

仿佛得到了某种无声的号令，广场两侧，数十名早已待命的宝票监书吏，身着统一的青色制服，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如同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迅速入场。

他们动作娴熟地拉开一道道坚固的警戒线，将狂暴的人潮强行分流。

紧接着，一排排早已备好的长桌、笔墨、算盘被迅速摆开，发出“噼里啪啦”的清脆声响。

“诸位大人莫急！”

为首的书吏气沉丹田，声音洪亮地高声喊道，那声音竟盖过了数万人的喧嚣。

“左侧，凭王家欠条兑换盐票！”

“右侧，凭田契商铺入池估价！”

“请依次排队，人人有份，绝无错漏！”

混乱的人潮，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冰冷而高效的秩序瞬间扼住了咽喉。

他们看着眼前井井有条的办事流程，看着那些面无表情、动作麻利的书吏，所有人都愣住了。

原来……原来他早已预料到了这一幕！

他不是在等待一场混乱，他是在导演一场盛宴！

兑换，正式开始。

左侧的长龙，迅速排起。

一名吏部主事激动得满脸通红，将一张皱巴巴的欠条递了上去。

负责唱喏的书吏接过，看了一眼，随即高声喊道，那声音洪亮得足以让半个广场都听得清清楚楚：

“吏部主事周大人，欠条一张！乃王家‘珍宝阁’玉狮子一对，欠款一千二百两！”

另一名书吏立刻翻开面前那本厚厚的“魔鬼账本”副本，手指飞速划过，大声核对：“景和三年上月二十九，账目吻合！周大人，请于此画押，领取一千二百两盐票！”

周大人激动得浑身发抖，颤抖着按下手印。

当那张印着宝票监朱红大印的崭新盐票递到他手中时，他再也按捺不住，转身对着人群，将盐票高高举起，发出一声劫后余生般的狂喜嘶吼！

人群中，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羡慕与呐喊。

每一个欠条的兑换，都像是一次对王家的公开鞭尸。

将其百年积累的商业信誉，一张张、一笔笔地，当着全天下人的面，兑换成了沈炼那光芒万丈的战绩！

右侧的长龙同样火爆。

“金算盘”钱掌柜、“老学究”孙夫子、“铁指寸”刘爷，这三尊活神仙亲自坐镇，对送来的各种资产进行着公开、快速、精准的估价。

“城南三进宅院，地契无误，按市价九成五估，作价三千两！”

“前朝大家王羲之《快雪时晴帖》仿本，虽为仿本，然笔法精妙，可入上品。估价八百两！”

“城郊良田五十亩，上等水田，估价两千五百两！”

公开透明的流程，和那略高于市价、充满诚意的估值，彻底打消了所有人心中最后一丝顾虑。

人们看着那些曾经无法变现、压在箱底的“死资产”，如今正源源不断地变成炙手可热的盐票，对沈炼和宝票监的信任，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站在高台一角，监军太监曹安，亲眼目睹了这一切。

他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震惊，到中途因即将到手的巨额财富而产生的狂喜，最终，缓缓凝固，化为了一片能将骨髓都冻结的、彻骨的冰寒。

他终于看懂了。

沈炼根本不是在卖盐票，他是在建立一个新的、只属于他自己的价值体系！

在这个体系里，他沈炼就是唯一的规则，唯一的真神！

今天他能收王家的欠条，明天就能收李家、张家、甚至皇亲国戚的！

今天能估宅院字画，明天就能估官爵功勋！

这哪里是什么敛财之术？

这分明是一把悬在所有世家门阀、满朝文武头顶的、无形的、随时可能落下的铡刀！

曹安看着台下那个含笑而立、神情淡然的白衣青年，第一次发自内心地，感到了一种深入骨髓的、对未知力量的恐惧。

山呼海啸般的“感谢沈大人”声中，王家的总管事王锐，连滚带爬地逃离了这座早已变成他家主子公开处刑台的广场。

风暴，终于抵达了它的源头。

王家府邸，静谧的庭院之中，一局尚未下完的棋盘摆在石桌之上，黑白子交错纵横。

家主王崇安正与一名心腹幕僚对弈，神态气定神闲，仿佛外界的一切喧嚣，都与这座世外桃源无关。

“家主，时辰差不多了。”幕僚拈起一枚黑子，微笑道，“想必那沈炼，此刻已是骑虎难下，沦为全城笑柄了。”

王崇安抚须轻笑，正欲落子。

就在此时，总管事王锐失魂落魄、衣衫不整地闯了进来，像一头被抽掉了脊梁骨的丧家之犬，“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将广场上发生的一切，用一种近乎于崩溃的语气，全盘托出。

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幕僚手中的那枚黑子，“啪嗒”一声，从指间滑落，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王崇安脸上那副智珠在握的笑容，第一次，缓缓地，消失了。

他没有暴怒，没有斥责，甚至没有看地上那个痛哭流涕的废物一眼。

他只是缓缓抬起头，看向京城皇宫的方向，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第一次浮现出前所未有的凝重和阴冷。

他捻起一颗冰凉的白玉棋子，在指间摩挲了许久，许久。

最终，才轻轻地，将其按在了棋盘的天元之位。

“啪嗒。”

落子声，清脆，决绝。

“传我的话。”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不带一丝感情。

“从即刻起，王家所有商铺，拒收宝票监发行的任何盐票。”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玉石俱焚的狠厉。

“同时，对外宣布，所有王家开出的欠条，一律……”

“作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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