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七伤之拳

王家府邸，静谧的庭院中，棋盘上黑白子交错。

王崇安身旁的心腹幕僚看着家主那张冷酷到不带一丝感情的脸，终于忍不住，声音干涩地问道：“家主，此举……无异于自断臂膀，将我王家百年商誉，付之一炬啊！这……这是七伤拳，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王崇安捻起一颗冰凉的白玉棋子，在指间缓缓摩挲，眼中闪过一丝彻骨的狠厉。

“自损八百？”他冷笑一声，声音平静得可怕，“若能一拳打死那条疯狗，便是自损一千，又何妨？”

他缓缓抬起眼，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闪烁着老牌政客独有的、玉石俱焚的决绝。

“他沈炼的‘盐票’，根基是什么？是‘信’！他用我王家的欠条做抵，便是将我王家的信誉，偷换成了他宝票监的信誉。这是釜底抽薪，挖我的根！”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既然如此，我便亲手把这根子，彻底刨烂！长痛，不如短痛！”

“传我的话，”他将手中的棋子，重重地按在了棋盘的天元之位，发出一声清脆决绝的“啪嗒”声，“从即刻起，王家所有商铺，拒收宝票监发行的任何盐票。同时，对外宣布，所有王家开出的欠条，一律……”

“作废！”

宝票监门前，价值的狂欢正在被推向顶点。

刚刚用一张欠条换来一千二百两盐票的吏部主事周大人，正激动得满脸通红，对着周围艳羡的同僚们唾沫横飞地吹嘘着沈大人的高瞻远瞩。

广场上，成千上万的百姓和官员，正沉浸在这场“点石成金”的盛宴之中，气氛热烈到了极点。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而刺耳的锣鼓声，毫无征兆地从广场外围响起！

“铛！铛！铛！”

人群的喧嚣，被这不合时宜的噪音瞬间压下。

所有人都不解地循声望去。

只见一名王家的管事，带着数十名身着统一服饰、神情倨傲的家丁，敲锣打鼓，硬生生地从人群中挤开一条通路，走到了高台之下。

那管事清了清嗓子，扯着喉咙，用一种足以让半个京城都听见的、充满恶意的声音，高声宣告：

“奉家主王崇安令！即刻起，我王氏所有商号，拒收任何盐票！所有王家开出的欠条，即刻作废！”

声音不大，却如同一道九天惊雷，在狂欢的广场上轰然炸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冻结。

所有人的笑容、呐喊、议论，都在这一瞬间戛然而止。

广场上下一片死寂。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滔天恐慌的爆发！

“什么？”

吏部主事周大人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手中那张刚刚还视若珍宝的盐票，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作废了？那我这……我这盐票岂不就成了废纸？”

“我的天！我刚把祖宅的地契投进去啊！”

“王家不认账了！王家不认账了！”

刚刚还沉浸在狂喜中的官员们，瞬间石化。

他们手中的盐票，其价值的重要来源之一――王家欠条，变成了一堆废纸！

所有愤怒、恐惧、绝望的目光，如同数万支淬毒的利箭，瞬间聚焦在了高台之上那个云淡风轻的沈炼身上！

面对台下即将失控的骚乱和质问，沈炼非但没有一丝慌乱，嘴角反而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他拿起一只铁皮喇叭，不紧不慢地放到嘴边，声音清晰地传遍全场：

“诸位，安静。王崇安的反应，比我预想的，还要蠢上三分。”

一句话，让所有人的怒火和恐慌都为之一滞。

沈炼不急不忙地分析道，每一个字都像一剂镇定剂，精准地注入了这片混乱的汪洋：

“首先，你们的盐票，由宝票监的信用与‘万宝池’内所有资产共同担保，并非只靠王家欠条。王家作废欠条，只会让我‘万宝池’里少了一批不良资产，对诸位的盐票价值，毫无损失。”

他先稳住军心，接着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凌厉，如同出鞘的利剑！

“但是！王崇安此举，侮辱的是谁？”

“是在座的各位！”

“他当着全京城的面，撕毁了对你们的承诺，把你们的信誉和颜面，狠狠地踩在脚下！他这是在告诉全天下的人，你们这些食君之禄的朝廷命官，在他王崇安的眼里，连一张废纸都不如！”

这番话，如同魔鬼的低语，精准地刺中了所有官员内心最敏感、也最脆弱的那根神经——面子与尊严！

恐慌，瞬间被滔天的怒火所取代！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吏部主事周大人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王家管事的鼻子破口大骂，“他王家算个什么东西！竟敢如此羞辱我等朝廷命官！”

沈炼环视全场，缓缓举起手中的一份欠条，在所有人愤怒的注视下，猛地一撕！

“契约作废，债权永存！”

他高声道，声音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煽动力！

“既然王家不认这张纸，那诸位大人，何不亲自上门，去王家的库房里、商铺里，拿回本就属于你们自己的东西呢？”

“本官在此承诺，宝票监的护卫，可以‘护送’诸位大人前去，以防……”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有不长眼的匪徒，冲撞了各位的官身！”

这番话，无异于一张官方授权的“抢劫许可证”！

监军太监曹安站在高台的阴影处，亲眼目睹了沈炼从容化解危机、反手煽动官愤的全过程，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内心再无半分犹疑，看向沈炼的眼神，已是彻底的、毫无保留的敬畏与……归心。

台下，刚刚还是一盘散沙的官员们，被沈炼这番话彻底拧成了一股绳。

吏部主事周大人第一个振臂高呼，眼中闪烁着贪婪与愤怒交织的火焰：“诸位同僚！王家不仁，休怪我等不义！随我一同上门，讨还公道！”

“讨还公道！”

“王家欠债，天经地义！”

一股由数百名“债主”组成的、前所未有的愤怒洪流，迅速成型。

他们自发地组织起来，由周大人牵头，浩浩荡荡，杀气腾腾，朝着王家府邸的方向，席卷而去！

王家府邸。

王崇安刚刚落下一子，正端起茶杯，准备欣赏沈炼焦头烂额的惨状。

一名下人连滚带爬地冲进庭院，声音因恐惧而变调：

“家主！不好了！外面…外面…数百名朝廷官员，敲锣打鼓，正朝我们府上涌来！他们高喊着……”

下人咽了口唾沫，带着哭腔喊道：

“‘王家欠债，天经地义’！”

王崇安端着茶杯的手，在空中猛然一滞。

滚烫的茶水溅出，烫到了他的手背，他却浑然不觉。

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瞬间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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