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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相见


翌日,傍晚。

太后生辰的前几日是容修仪的生辰,虽说不能和太后的生辰相比,但还是在玉堂殿摆了一席家宴。

殿中已经是热闹非凡,宫中只有四位嫔妃,除了掌管后宫的谢妃谢昭质外,其余人都已经到了。

谢昭质直到夜幕降临才姗姗来迟,她一进殿,容修仪的脸色就不由自主地沉了两分。

“谢姐姐竟然也来了,我这玉堂殿真是蓬荜生辉。”不过一瞬的功夫,容修仪就换上了亲热的笑脸。

谢昭质也勾着嘴角,上前扶住容修仪,阻止了她行礼:“今日是妹妹的生辰,就不必多礼了。”

容修仪笑吟吟地将谢昭质请到一旁坐下,上首放了三个座位,中间的自然是属于帝王,而谢昭质位份最高,又不能让她坐在下边,宫人便在御座两侧各放了一个位置。

玉堂殿的院中搭上了戏台子,伶人们已经在上边唱起了戏曲,宫人将戏折子呈上,请主子们点戏。

谢昭质推辞道:“还是妹妹先点吧,今日本宫怎好喧宾夺主。”

“臣妾已经点了两曲,姐姐也点一首吧。”

谢昭质不好再推辞,目光在戏折子上扫了一圈,嘴角笑意更浓:“那便点一曲《湘夫人》吧。”

容修仪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湘夫人》讲的是上古时期娥皇女英姐妹共侍一夫的故事。

她深吸一口气,维持住表面的情绪,便听谢昭质道:“听闻容妹妹的表妹进了宫,怎么没见到人呢?”

“她胆子小,怕冲撞了姐姐。”

“不碍事。”谢昭质笑意更甚,“总归也是要见见的。”

话中的深意让容修仪眼角抽了抽,紧紧掐着自己的掌心才能让自己保持平静。

她朝着曲嬷嬷使了个眼色,曲嬷嬷立马派人去打探,晏平枭何时过来。

程贵嫔坐在下首吃着糕点,上边那两人的针锋相对也传入了耳中。

她轻啧一声,整天阴阳怪气的干什么?

斗了这么多年了,也不见陛下多看谁一眼。

她摇摇头,看了眼旁边的宋婕妤,那人正在啃着肘子肉。

程贵嫔叹了口气,继续欣赏着台上的戏曲。

*

南姝知晓今夜晏平枭八成会去玉堂殿,她自然不敢再待在那儿,便借口脸上疹子未好来了长鸢湖。

长鸢湖毗邻御花园,日暮时分的湖边很是安静,今日众人都往玉堂殿去,自然这儿不会有人来。

“姑娘真不去瞧瞧?”

南姝摇头:“今日是娘娘的好日子,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她坐在凉亭中,欣赏着湖畔风光。

春日里,御花园中本该百花齐放,可南姝放眼看去,却只能看见大片的淡色海棠花。

青竹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嘀咕道:“听说先皇后甚是喜爱海棠花,所以宫中很多地方都种着海棠花。”

南姝收回了视线,垂眸盯着自己的脚尖,声音很轻:“世人总爱做这些为时已晚的事,标榜自己有多深情。”

青竹眨了眨眼,没太听清。

一阵清风悄然而至,将南姝未系紧的面纱吹落到了湖中。

南姝下意识地想伸手去够,却被青竹拉住了。

“姑娘,您的脸已经好了呀?”青竹左看看右看看,兴奋地说道。

南姝摸了摸脸颊,因为最近面纱戴习惯了,她便没再用胭脂在脸上画疹子:“还有一些没好,我用脂粉遮了下。”

青竹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

没了面纱南姝总觉得不太习惯,也没了安全感。

她站起身,看了眼湖面上飘走的面纱,正想叫青竹再去取一个来,却在转身之后,看见远处站着一个男人。

他就站在一树树的海棠花下,纷扬的花瓣落满了他宽厚的肩头,落满了他玄色的龙袍。

花枝迢迢相隔,朦胧了视线。

男人逐渐走近,拂开花枝的刹那,魂牵梦萦的容颜便撞入了深邃的黑眸中。

晏平枭整个人都被定住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只有他错乱的心跳声在耳边回荡。

圣驾行至长鸢湖,看着湖畔飘扬的海棠花,晏平枭忆起那女子往日甚喜海棠,遂停辇过来。

身后的汤顺福也看清了女子的脸,瞬间瞳孔猛缩,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鬼...鬼啊...”

谁能告诉他,为何此人和沈姑娘竟然如此相似?!

南姝冷不丁被乍然出现的人惊了一下,随即,她眸中倒映出男人身上象征着身份的明黄色,她和青竹都瞬间明了,来人是谁。

她未曾来得及收回视线,霎那间,四目相对。

南姝呼吸骤停,如坠冰窟。

她手指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支撑着自己不要失态。

男人眼中有她读不懂的震惊和伤恸。

身侧的青竹忙拽了她一下,南姝急忙垂下眼,盈盈一握的纤腰折了下去:

“臣女叩见陛下。”

错落而沉重的脚步声在静谧的湖畔格外清晰,南姝只感到胸腔逼仄,连呼吸都本能地紧绷起来。

晏平枭站在她面前,眼前的女子一袭鹅黄色锦裙,微风勾着她的一缕碎发,不断轻扫着脸颊,让她不由得轻蹙柳眉。

隔着重重花枝,隔着茫茫岁月,他好似又看到了沈兰姝。

男人眸色恍然,蓦然间心口剧痛,心跳和脉搏仿佛都脱离了控制。

南姝垂着头,一丁点动静都不敢发出。

她闭了闭眼,深吸着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现在是南姝,青州知府的女儿南姝,她有明明白白的身世,而沈兰姝早已死在了五年前。

男人的目光紧紧黏在南姝身上,眼尾猩红。

南姝手指捏紧了裙摆,视线紧紧盯着青石板,半分都不敢往上看,纤长的羽睫不断颤抖着。

晏平枭忽然抬手,捏住了她的下颚。

南姝猝不及防地仰起了脑袋,下意识地掀眸,撞入了男人深邃的黑眸中。

一模一样的面容,便是连害怕时躲闪的眼神都相差无几。

晏平枭陡然想起,永安二十九年,他从城外回来,在一辆破败的牛车中找到了想要逃跑的沈兰姝,那时她看向自己的眼神便如同现在。

胆怯又慌乱。

“你回来了…”

南姝眼中适时流露出一丝不解与茫然,刺痛了晏平枭的双眸。

她不认识他。

晏平枭耳边是渺远的风声,眸中是哀痛与彷徨。

是啊,怎么可能是她?

她留下的那封信,字字句句都要与他长决。

哪怕轮回转世,她也不会再想见他吧。

晏平枭颓然地松开了手。

南姝连忙后退了两步,膝盖在粗粝的青石板上蹭得有些疼。

须臾,头顶响起男人淡漠的声音:“起来吧。”

南姝低垂着头起身,又悄悄往青竹身后挪了两步。

“汤顺福。”

汤顺福抖着腿从地上爬起来,天知道他瞧见南姝时有多震惊。

旁人许是没见过沈兰姝,可他不仅见过,便是给沈兰姝敛尸时他都在场,这一幕给他带来的震撼无异于诈尸。

“陛陛陛下...有何吩咐?”

“将人带到宣政殿。”晏平枭紧盯着南姝,素来平稳的声音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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