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诗人吴大梁的爱情（3）
第三章：王有亮自述
我和大梁一天入伍，干瘦、矮小的他不爱说话，可训练场上有闯劲，训练考核，实弹射击，他都第一。训练空闲他喜欢读唐诗、宋词、元曲之类的书籍。
我问他家里有人教书？我印象，大凡教书人家子弟都喜欢读书。他不置可否笑笑，好象默许了。
后来我又听说他家在西安市，爸爸老红军，是高干家庭。从新兵连分到化肥厂后，他积极向党组织靠拢，想入党、提干，结果没有实现。
化肥厂归地方后，他也留下当工人，我不理解，凭他家庭条件应该复原回家，找份好工作。
复员后我回了趟家，把留下当工人的事告诉家人。全村人羡慕我终于跳出农门，当上了工人。
大梁没回家，说爸来信让他安心当工人，不要回西安了。
巧的是，当兵我俩一个班，上下铺。现在当工人我俩又一宿舍，也上下铺。
大梁常读唐诗、宋词、元曲到深夜。除读书，他还写诗填词，时不时给我朗读他创作的诗词，我从不听。
他暗恋梅莉，下班一回宿舍，他必谈梅莉，谈梅莉漂亮，谈梅莉大辩子，谈梅莉高胸脯，谈梅莉高身条，谈梅莉高鼻梁，谈梅莉俩酒窝……全厂近百十个姑娘，他最钟情梅莉。亲昵地称她“美丽”或“阿美”。而且形容美丽：美目传情，鼻如悬蛋，口若樱桃，碎步金莲，步态婀娜，风情万钟，倾国倾城。
他每次当我面评价梅莉，我都泼冷水：人贵有自知之明，大梁，别异想天开了，你配不上人家，人家长得像天仙，你长的象丑八怪。
他理直气壮：配不上她，评价她也犯法吗？
我说，不犯法，但，剃头挑子一头热；癩蛤蟆吃天鹅肉是枉然的。
他说他追求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我不懂这狗屁理论，认为他不切实际，异想天开。但是，我佩服他对梅莉的痴情、专注、锲而不舍。他为梅莉写了一本诗词，不时拿出来吟诵，自我陶醉。
为写诗，他把杂物间改成书房，写块“卧虎居”门扁挂上。我问“卧虎居”何意？他说要像卧虎那样等待时机去捕获爱情。只要不上班，他就呆在“卧虎居”，或奋笔疾书，如痴如醉；或低声吟诵，摇头晃脑；得知梅莉和夏侯恋爱后，他悲痛欲绝，一夜之间添了许多白发。有几晚上他在“卧虎居”大声朗读写给梅莉的诗，泪流满面，又哭又笑又唱又跳又叫又嚎，像得了神经病。
我回家和吴霞定了亲，她是村里的民办教师。家人说，媒人提亲时，她没意见。定亲前，我们只通了几封信。我们那里姑娘都乐意找工人，吴霞有高中文化我也挺乐意的。
当我提出把大梁介绍给杏花时，杏花看我一眼没表态。我说，大梁个子矮点，人嘛，虽然神神道道，但心眼不孬。家西安的，爸爸老红军，高干家庭。本人进步，喜欢读书、写作。关键他是工人，月月有收入，还有点复员费。
杏花郑重地说，有亮哥，我不贪图别的什么，只想找个像你这样实诚的男人，能对小狗子好，跟我实实在在，心贴心过日子。大梁我认识，但不了解。他家庭这么好，我这样的，人家能不嫌弃？
我说，有人跟他就不错了，还嫌弃别人？瞧他那熊样。
杏花抿嘴一笑，没说什么。
当我向大梁提这事时，他吹吹呼呼，说婚姻大事不能儿戏，要慎重考虑，一个红军高干家庭的儿媳必须历史清白、根红苗正。还要通过组织对女方家庭和本人政治面貌和本人现行表现进行政审，看有没有历史问题和生活作风问题。他尽管这样说，但小眼放亮，有点动心。
我说，他如果和杏花成亲，保准幸福美满。我不客气地让他把那种柏拉图爱情丢弃，回到现实生活中来。并明确告诉他，他和梅莉不可能有结果。
他说，梅莉在他心中已成爱神，他已没了想娶她为妻的俗念了，梅莉已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是他生活的原动力，是他前进的指南针、北斗星。
他尽管嘴上这么崇拜梅莉，可还是和杏花交往起来。从杏花来为他洗衣服，收拾房间那股热情上，我看出杏花对大梁也动了心思。可大梁对杏花不冷不热，摔摔打打，恶语讽刺。好像杏花是他雇来的拥人。有时还当我面对杏花动手动脚、摸摸索索，还讲下流笑话，做下流动作。
特别他对杏花儿子很冷淡，没抱过他一次不说，没人时还装出狰狞嘴脸，发出怪叫声吓唬他，让孩子惊恐万状、嚎啕大哭，以致不敢再见他。即使见到他也恐惧地往他妈妈或我身后躲。我发现这事后严厉告诫他，不能这样吓唬孩子。他却喜皮笑脸说逗他玩。
我没想到，梅莉竟然和大梁好上了。我费解、纳闷。但坚持认为：梅莉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动机和大梁好都不会是真心实意的。尽管她用虚情假意蒙住了大梁双眼，但我眼睛雪亮。我认为，大梁如果看不清真相会吃亏上当。
他应该想想，梅莉和夏侯谈的好好的，都快结婚了，怎么突然离开夏侯和他大梁好上了呢？难道不值得深思？梅莉不是别有用心，就是另有图谋，这里有猫腻。
我分析，大梁是西安人，让梅莉动心？不可能，梅莉北京人还稀罕他西安人？是图高干家庭？也不可能，梅莉爸爸是团长，但爷爷是军的副政委，家庭院背景也很好。难道是大梁的文才引起了梅莉注意？特别是他写给她的那本诗集让她感动而移情？
两人闪电式的恋爱让我困惑、迷茫，百思不得其解。我决定给大梁提个醒，泼泼冷水。有天晚上，梅莉从我们宿舍走后，我和大梁谈了如下问题：
第一：
大梁，你不能光把梅莉带来宿舍，你们谈恋爱，害的我每晚都在厂区溜跶，给你俩腾空间；要谈你们找地方谈去，别影响我休息。
第二：
大梁，我希望你不要头脑发热，要冷静，要分析梅莉突然和你恋爱的动机和意图。千万别上当受骗，不然后悔莫及。梅莉可不是一般女人，你形容她的那双美目，我感觉像美女蛇的眼睛。樱桃小口，你要提防它突然张嘴，吐出根红信子来，让毒牙把你的血吸干。
第三：
是最关键一点，梅莉到底看上了你哪一点？你什么美德感动了她，让她萌动芳心，移情于你？你要仔细分析，好好考虑。
大梁冷冷一笑，回敬我：
第一：
从明天开始我和阿美找地方去谈恋爱，不会再来宿舍打扰你的生活和休息了，这一点是我们的错误。他把“我们”两个字发音很重。
第二：
你怀疑美丽对我的感情，这很正常。全厂干部职工都在怀疑这件事。当时她突然和我好，我也蒙了，以为是梦，可真真切切不是梦。从美丽的倾诉中，我明白了且打消了顾虑。这叫作预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美丽之所以在经历了与“大虾米”感情浪漫后最终投入我怀抱，是有其必然性的。我大梁尽管其貌不扬，五短身材，但心地善良，多才多艺，是个优秀男人。我俩的爱情，很符合中国传统郎才女貌的模式。美丽看上去肤浅无知，其实骨子里深刻非凡。她能义无反顾冲破世俗篱樊，从英俊“大虾米”身旁跑到我身边，就足以说明这一点。
第三：
你并不了解美丽，她的美并非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而是内外统一。绝无伪装、造作，表里如一，至真至纯。你说她是美女蛇会毒杀我，那是你嫉妒心理作祟，吃不到葡萄反说葡萄酸。你问我美丽爱我哪点？我郑重告诉你，她爱的是我这个看似平庸无能，实则才华横溢的才子。她摒弃世俗以貌取人的旧观念，追求爱情的品位和质量，用七十年代的观念看待恋爱、婚姻、家庭、具有积极进步的爱情观。这就是美丽之所以是美丽的深刻、非凡之处。退一步讲，即使她真是美女蛇，我也愿意让她温热的毒液在我血管中奔流、激荡、最后让我升天，去极乐世界……我甘愿为我所爱的人去死，死得其所，重于泰山，流芳百世。总而言之，有亮同志，我以战友名义告诫你，请不要管我的事，你不是怀疑我和美丽的爱情嘛，那就让事实说话吧，让事实来检验一切吧。我们的爱情一定能感天地、泣鬼神，能经的起时间考验，能经得起寒冬酷暑。当然，我们的爱情会遭到不明真相人们的非议，乃至指手划脚、评头论足、恶语中伤、落井下石。但是，我们不怕，真理在我们手中。
以后你别提杏花了好不好？你太小瞧我了，我和杏花是一个层次吗？亏你想的出来给我俩牵线、搭桥。当然，出于可怜她遭际，满足你成人之美，我硬头皮和她交往，但对她我没一点感情。不可否认，杏花同志的身上折射着中国妇女的所有美德：勤劳、纯朴、善良、贤惠……可不幸的是，我们之间却毫无共同语言，她不懂唐诗、宋词、元曲。给她念我写的诗词犹如对牛弹琴，她甚至连家喻户晓的梁祝爱情故事都不知晓，且连一句普通话不会说。而我要找的是志同道合的革命伴侣，而不仅仅是一个女人、一个老婆。她只知道洗衣做饭收拾家；只知道她儿子小狗子和她养的鸡鸭猪狗；只知道柴米油盐过日子。
相比之下，美丽就不同凡响啦，她俩有天壤之别，雅俗之分。美丽在我指点启发下，读懂了唐诗、宋词、元曲。能听懂、理解我写给她那些诗词的内涵。她不但知道中国梁祝故事，还知道外国罗米欧与朱丽叶的故事。还能背诵陆游、唐婉的《钗头凤》和杜甫的《长恨歌》、《琵琶行》。她说真正的爱情只有以悲剧形式结束才伟大、壮美。我太佩服这话了，富含哲理，充满意味，放之四海而皆准。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今生我得到美丽这样志同道合的革命伴侣，我心满意足啦。关键一点，还在于美丽的眼光睿智深邃，富有对未来严谨科学的预见性和洞察力，能透过事物现象，去伪存真，洞悉事物其本质。她能预见我将来是一个不可限量的伟大诗人，而她梦想成为一个伟大诗人的妻子；梦想我们感天地泣鬼神的爱情绝唱流芳百世，成为爱情的经典版本。我认为这是天意，也是缘分。所以说，尊敬的有亮同志，我的好战友，好兄弟、请你打消一切对阿美的怀疑、偏见念头。
我被大梁的痴言梦语说得哭笑不得，我只好闭嘴。我即使再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他鬼迷心窍、走火入魔啦。
对大梁和梅莉谈对象，全厂人先是震惊、愕然、怀疑、费解、猜测。但随着两人感情升温，人们心理又趋平衡、平静。也许西安市人，红军后代，高干家庭。这些对大梁有力的条件，平衡了人们心理的倾斜，为两人交往且准备结合找到了合理注脚和由头。然后，人们又嫉妒大梁，说他有艳福，癩蛤蟆真吃上了天鹅肉；好汉无好妻，濑汉娶了娇滴滴；一滩牛粪上果然插上了朵鲜花。
对这件事，我有预感：大梁要吃亏、上当。果然不出所料，梅莉终于又回到夏侯身边。
那天得知夏侯在梅莉宿舍过夜后，大梁去找梅莉，让她解释，梅莉当即翻脸，大梁同志，我什么时候说要嫁你为妻了？天大笑话。我和你谈了一段不假，但婚姻是自主的呀，难道和你谈谈对象就非嫁给你不可吗？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大梁回宿舍后一言不发，脸色苍白。在我追问下，他才说了以上梅莉对他说的话。我给他倒了杯水，他狠劲把水杯推到地上，然后进“卧虎居”痛哭失声`。
我没去安慰他，也许他哭出来就好些了。他哭了一阵后，没了动静，我认为他平静下来了。过了会我到杂物间看他，不知啥时候他走了。约摸下半夜一点多，他满脸是血，满嘴喷着酒气回来了，他把几封信搁桌上让我交给书记，说他今晚回老家。他神道惯了，我以为他在说着玩没往心里去。然后他洗脸、刷牙、搽雪花膏、照镜子、换中山装、擦皮鞋，仔细梳头。最后给我敬个军礼走了。
对此，我仍没当回事，他心难受，到外面转悠转悠就回来睡觉了。
大约到了下半夜三点多钟，我困了，揉眼打哈欠合上《十二张美人皮》准备睡觉，这才发现大梁还没回来。难道他真回老家了？我走出宿舍，天阴沉沉的，雷声隆隆。我返回宿舍进“卧虎居”，地上烧了堆东西，抽屉翻的乱七八糟。屋里弥漫着烟呛味。看着这幅狼籍，我想起电影里国民党逃跑时的情景
我想躺下休息，可一种不祥预感袭上心头，我拿起那几封信，一封是写给厂党支部的；一封是写给父母大人的；还有一封写给梅莉的。我感到蹊跷，大梁不是说今晚回家嘛，怎么还给父母留封信呢？如果发信的话怎么没把西安市一O一信箱的地址写上？只注明父母大人亲启的字样呢？我突然想起刚才大梁的反常举动，反常话语以及“卧虎居”的狼籍……
不祥预感更加强烈，于是，我拿上那几封信跑去把书记从梦乡中叫起来，书记接过那几封信和我急匆匆来到党支部办公室，我把情况向书记作了汇报，书记把大梁写给党支部那封信撕开，原来是封遗书。
记看完遗书大惊失色，忙让我把保卫科长叫来，书记指示他火速组织人马分别去车站、山上、河边找吴大梁。我跟去山上找吴大梁那帮人来到凤凰山上，在一块大青石板前，我们看到了一地烟头和一个空酒瓶子。我们在山林里找了个遍也没发现大梁的踪影。
凌晨五点，几路去找大梁的人马陆续回来了，在灯火通明的会议室，厂领导班子全体成员在听他们寻找大梁下落的汇报：去车站找大梁的人说，车站售票员没见过像大梁模样的人买去西安方面的车票；我们去山上找的人汇报说在块青石板前发现了一些烟头和一个空酒瓶子；去河边寻找的人汇报说，他们沿河的东西方向各找出十几里路，均未发现任何可疑情况。
书记简要说了几句后，让我们都回去休息。厂领导班子继续开会研究找大梁的事。
我沮丧地回宿舍，幻想大梁回来了，正坐在“卧虎居”朗读诗词呢。我下意识地推开“卧虎居”的门，屋里狼籍依然，根本没大梁影子。我意外地在我抽屉里发现了大梁写给我的一首诗。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塞进我抽屉的。诗是这么写的：
《永袂战友阿亮之阿梁绝笔诗》：
阿亮好战友，沉默如黄牛。
蔫人福气大，凡事不用愁。
友谊天地久，忠厚老天酬。
去意独怆然，莫忘曾拥有。
阿亮好战友，人生如醉酒。
醒来方知悔，万事皆已休。
来世不他求，事业尊为首。
修身与养性，人生课必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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