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诗人吴大梁的爱情（4）
第四章：杏花自述
我叫杏花，娘家是柿子沟村的。男人在公社小煤窑干掘进工，每月五十块钱，在庄里乡亲眼里我家富的流油，我很知足。有儿子小狗子后，小日子更滋润，更有奔头了。
哪曾想，天有不测风云，男人在一次煤井塌方事故中撇下我们娘儿俩匆匆走了。我悲痛欲绝，哭天抢地、万念俱灰，感觉象塌了天、陷了地。今后我们孤儿寡妇可怎么过呀？我想到了死……
当我我终于从悲痛中走出来后，我清醒认识到，为儿子我要好好活着。
男人去世三年多了，按农村风俗我可以改嫁了。婆家人劝我趁年轻找个好人家，但小狗子必须给他们留下，我男人独苗，小狗子成了他们家唯一的血脉。但我舍不得儿子，我不能像有的女人那样，为自己的幸福找人家走了，把孩子仍给婆家。
愿意跟我的男人必须先答应我带儿子嫁他，否则，我宁可守寡也不嫁人。
和有亮哥认识后，我觉得他这人脾气虽然慢点，但心眼实诚。他很喜欢小狗子，小狗子也很喜欢找他玩，总嚷嚷着让我和他到化肥厂去找有亮叔叔玩。
每当他和小狗子玩的时候，我就在一旁默默看着，活动着心思：要是他能和我成亲共同来抚养小狗子那该多好呀。但这念头每次在心头一闪，我就赶紧打消并自责：寡妇门道的，还带孩子，人家有亮是小伙子，凭什么要你？异想天开，不知天高地厚。
我们就这么默默交往着，他喜欢小狗子，我就常背着小狗子到化肥厂找他玩，我也帮他洗洗缝缝，时间一长，我心里就有了他，放不下了。可心里的秘密一直没表露。
突然有一天，有亮家来了封信，那天我正和小狗子在他宿舍玩，他看信后告诉我，家里给他定了门亲事，姑娘是村里的民办教师。信里夹着张姑娘着色的照片。我抢过照片去看，照片上的姑娘一双水汪汪的大眼像会说话似的，额前贴着一缕儿漂亮的刘海儿，鸭蛋脸俊俏可人。
我把照片还给有亮哥笑着说，有亮哥，你可真福气，找了这么个漂亮姑娘，我等着吃你们喜糖啦。我说完赶紧抱起小狗子走了。有亮喊我再玩会儿，我没回头。
回到家我没心思做饭、也没心思喂鸡喂猪。我坐在梳妆台前呆呆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把姑娘的五官和我的五官做比较，凭心而论，我确实没照片上那姑娘漂亮，水灵。但我自信我脸上有那个姑娘所没有的少妇成熟的韵味，我为此欣慰，但对那照片上的姑娘也暗生了嫉妒……
当有亮哥要把大梁介紹给我时，我打心眼里不愿意。瞧大梁那副德性、那副熊样吧，五短身材、其貌不扬不说，浑身上下给人一种怪怪的不舒服感觉。你瞧他，镶着两颗金牙，整天油头粉面，穿着铁掌皮鞋，头发梳向两边，象电影《杜鹃山》里那汉奸温七久。一副皮笑肉不笑、女里女气的表情，还操着陕西腔普通话，一副高傲、目空一切的劲头，让人浑身上下不舒服，起鸡皮疙瘩。
和大梁接触几天后，有亮哥问我对大梁印象？我说出了以上印象。有梁哥说，他就这德性，不土不洋，阴阳怪气的。但人品不错，心也不坏。
我想说算了吧，但欲言又止，我怕有亮哥说我挑肥拣瘦。
在和大梁交往中，也确实没感觉出他怎么坏来，只是给人一种怪怪的不舒服感觉而已。
自从我和大梁谈对象后，我儿子小狗子就不愿跟我去化肥厂玩了，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他害怕大梁叔叔。后来我才知道，大梁好扮鬼脸吓虎他，我对儿子说，那是你大梁叔叔喜欢你，跟你闹着玩呢。
但不管我怎么说，儿子就是不愿去化肥厂。我心里也怪大梁不会哄孩子。
有几次我真想跟有亮哥说不和大梁谈了，但一想自己的情况，感觉如果大梁不嫌弃自己，关键能对小狗子好，能和我安安生生过日子，我也就认了。
那天，我又去大梁宿舍准备帮他洗洗衣服，晒晒被子。他这人表面干净利索，其实很不讲卫生、也很懶。自从我开始帮他洗衣服后，他几乎两天一换衣服，把换下来的脏衣服、臭袜子仍在盆里等我给他洗。
其实这到没什么，男人懒点、脏点倒不是大毛病，结了婚，有了家庭，再有个勤快的女人，男人这点小毛病会改过来的。女人找男人图的是：男人疼她、顾家、爱孩子、顶天立地、是家庭靠山。
那天我一进宿舍就见他和一个姑娘坐在床上紧紧挨在一起又说又笑。见我进来大梁马上阴下脸来说，杏花同志，有亮出去了，你下午再来找他吧。
我知道他意思是告诉那姑娘我不是去找他的，而是去找有亮哥，这样说可以撇清我和他的关系。当时我很生气，真想向那姑娘说明情况，但是我忍住了。
我扭头走了后，心里一阵难受，但马上又释然了，感到浑身轻松……
大梁和梅莉谈上对象后，我嫉妒，但还是默默祝福大梁能赢得梅莉的爱。但我从那姑娘飘忽的眼神里看出，那姑娘对大梁的感情不是真诚的，好像有隐衷，我真替大梁担忧：可千万别让这姑娘给骗了啊！
从那以后，化肥厂演电影我没再去过。
有天我去赶集碰上了有亮哥，他说刚从老家定亲回来。有亮哥抱过小狗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我俩都没提大梁的事，我问他什么时候结婚？他说年底。我说可别忘了给我喜糖吃，他说忘不了，会给我一大包喜糖的。
我冲他笑着，心里却酸酸的。我俩说了会儿话，有亮哥给小狗子买了把水果糖就回化肥厂去了。我一直目送他走远，才收回目光，眼睛感觉涩涩的。
这天早晨，我象往常那样早起去挑水，我要赶在儿子小狗子醒来前把水挑回去做早饭。天刚灰亮，公鸡叫了几遍，各家吱呀吱呀的开门声和狗叫声拉开了农村早戏的序幕。
我第一个来到村北井台上打水。我看见井台周围扔了一大片烟头，还有个酒瓶盖子。我想可能谁晚上睡不着，坐这凉快抽烟喝酒来着。
我把水桶挂在铁钩上慢慢摇动辘轳放到了井底，我感到灌满水后，便往上摇辘轳，但不知为什么辘轳比平时难摇，这桶水也比平时沉多了，而且越摇越沉。
天还不太亮，井里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我以为是水桶挂住了井里的什么东西或挂在井壁的砖缝里了。我又把桶重新放到井底，然后再次往上摇辘轳，水桶比刚才轻多了，水桶摇上来后，我发现桶上挂着个灌满水的黑皮包，把我吓了一跳。
哪来的黑皮包？谁扔进去的？我拿起黑皮包把水倒出来。
提包挺眼熟，想不起来在哪见提过啦。来了两个挑水的小伙子，他俩看了看那提包和井台下那些烟头，我说刚才打水时桶上不知挂住了什么东西很沉摇不上来。俩人好奇地挂上一个水桶放到井底，然后往上摇辘轳，他俩也摇不动了。
这时又来了一个挑水的中年人，他看了看皮包和地上的烟头后，让两个小伙子把辘轳放下去，他说可能有人跳井了。他这么一说，可把我吓坏了。他让两个小伙子火速去叫支书。不一会支书领着四、五个年轻力壮的基干民兵来了，他们拿来一大盘粗绳子和个铁钩子。
终于把井里那个很重的东西打捞了上来，原来是俱死尸……
围在井台跟前准备看热闹的乡亲们吓得一哄而散，我也吓得仍下水桶和扁担跑回了家……
后来我听说跳井的是吴大梁。
我意外地在我家靠街那个高窗台上发现一块石头下压着的一张纸，纸里还包着五十块钱。纸上写着：
杏花：
我走啦，留下五十块钱替我给小狗子买点好吃的，你也扯块好布做件衣裳穿。杏花，我对不住你……其实，我这人就这副德性啦……我填了首词给你，作个永久纪念：
《一剪梅——牡丹与杏花》
牡丹负心如霜秋，每念她时，痴情依旧。风中何人在笑我？回眸望去，树梢摇头。
杏花素洁品质秀，识得她时，一腔愧疚。此情难酬万事休，九泉之下，泪雨奔流。
我不敢在家住啦，抱小狗子回柿子沟娘家住了半个多月才回来。在集上我又碰上了有亮哥，他告诉我大梁葬在了凤凰山。厂里给他打了副好棺木，从仓库领了一身单衣和一身棉衣。还用床毛毯把他包裹了起来。
我问有亮哥，大梁在西安市的家人谁来处里的后事？有亮哥说，大梁死后，政工科查了他档案材料，通知他家人来处理后事。原来他家根本不在西安市，而是在一个叫吴家庄的山村里住，山村只有几十户人家。他弟弟和一个堂兄来给他处理后事。原来他家很穷，父亲常年卧床不起，一家人守着几亩山地艰难度日。他弟弟来时穿着打满补丁的裤褂。他流着眼泪说，他哥哥当兵是他们山沟最轰动的一件事，解放后，他哥哥是第一个走出大山、跳出农门的人。他哥当兵走那天，全村老幼都到村口送他，他流着眼泪发誓，不混出个人样来绝不回去见父老乡亲。他弟弟还说，他哥哥很少给家写信，他规定家里写信时在发信人地址上写“西安市一O一信箱”说这是部队纪律，也是军事秘密。所以我们每次给他写信都在信皮上发信人落款处写上“西安市一O一信箱”。
有亮哥还告诉我，大梁在留给父母的遗书中还有一首写给父母的诗。
我也把大梁留给我五十块钱和一首《一剪梅》词的事告诉了有亮哥。有亮哥还说大梁写给梅莉的遗书是首《七言绝句》。还说大梁给他留了这么几句话：
有亮同志：
我借你的那一百块钱看来是还不上啦，在我箱子底下有两套新军装和一双新解放球鞋和一双新布棉鞋，我一直没舍得穿。你拿去，算顶了我的帐，够不够我就这点东西啦，你吃点亏吧。
革命战友：吴大梁1971年9月26日
我问有亮哥大梁写给他父母和梅莉的诗词内容是什么？有亮哥想了想说：
大梁写给他父母的七言律诗是这样的：
《理想破灭绝命诗》
本愿离乡衣锦还，娇妻温柔小儿欢。
庄里乡亲齐称颂，父母弟妹笑开颜。
理想破灭命悲惨，只好驾鹤去西天。
恳望双亲恕儿罪，恩情来世报涌泉。
大梁写给梅莉的七言绝句是这么写的：
梅莉姑娘欲我妻，
翻脸变卦无商议。
悲剧壮美逗你玩，
天国姻缘恐无期。
听完有亮哥念的大梁的两首诗词，我眼里止不住淌出泪来，我见有亮哥的眼睛也湿润了。
几天后，我约上有亮哥上凤凰山给大梁上坟，我和有梁哥给大梁新坟上添了些土，我包了大梁喜欢吃的素馅扁食，买了水果和到口酥，用四个小碗装上，放在坟前。我还给他点上了一柱香火，有亮哥把一盒‘礼花’牌香烟和一瓶大曲酒也摆在了大梁坟前……
香快燃完时，我给大梁烧了些冥纸，默默念叨着：大梁，你拿去花吧，不够，我再来给你烧……那纸的烟灰打着旋儿飞上了天，好像大梁听到了我的话……
我让儿子小狗子跪在坟前给他大梁叔叔磕了三个头。
我们上完坟要走的时候，梅莉捧着一大束野花来到大梁坟前，我和有亮哥没和她说话。
走远以后，我俩回头看见梅莉把那束野花插在了坟头上，她跪在坟前低头捂着脸，身子使劲抽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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