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我绝不往西

临近中午，院子里的年味儿被一口大铁锅彻底点燃了。

李泽没管屋里忙成一锅粥的女人们，先去伺候院里那十条大小祖宗。他把昨天剩的骨头、苞米面，混着一大盆白菜帮子，倒进大锅里，添上水，烧起火。满满一锅，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那股混合着肉香和粮食香的味道，比屋里的菜味儿还霸道。

屋里，王淑娟正往大蒸锅里摆一碗碗的米饭。吴婶子则守着油锅，把一块块裹着面糊的扣肉放进去，滋啦一声，香气四溢。

李小玉和李满堂几个半大孩子，盘腿坐在炕上，一人手里抓着一把瓜子，面前还摆着糖块和橘子汽水，吃得不亦乐乎。

李泽从外面进来，看见这副场景，眉头一拧。

“吃吃吃，就知道吃！屁股底下那被子都拱成鸡窝了，不知道叠起来？”

几个孩子被他一吼，吓得一哆嗦，手里的瓜子都掉了。李小玉吐了吐舌头，不敢犟嘴，乖乖爬过去，笨手笨脚地开始叠被子。

堂屋里，郝军和徐春林也没闲着，两人趴在桌子上，正用剪刀裁剪大红纸。窗花、对联，剪得有模有样。

整个院子，人声、笑声、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交织成一片，是久违的热闹和烟火气。

下午一点半左右，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徐老蔫的大嗓门先传了进来：“回来了！回来了！”

紧跟着，他领着两个人走进了院子。一个是屯里的王二利，另一个，正是关磊。

一个月不见，关磊像是换了个人。

人是壮实了一圈，胳膊腿都粗了，可那张脸，被山里的寒风吹得又红又糙，嘴唇上全是干裂的口子。手上更没法看，一道道冻裂的血口子，像是被刀划过一样。脚上那双棉鞋，鞋面磨破了，露出里面黑乎乎的棉花，走一步都钻心地漏风。

他站在院子中央，看着这热气腾腾的场景，看着一屋子的人，有点不知所措，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李泽站在门口，看着兄弟这副狼狈模样，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攥了一下，生疼。

可他脸上什么都没露出来。

这苦，必须吃。不把他那股子犟驴脾气磨掉，不让他知道光靠一身傻力气在社会上寸步难行，这辈子还得走歪路。

“哎哟我的老天爷！”吴婶子第一个冲了出去，她一把抓住关磊的手，眼泪当场就下来了，“这……这手咋冻成这样了！快！快进屋！”

王淑娟和几个邻居妇人也围了上来，看着关磊的惨状，一个个又是心疼又是埋怨。

“泽子，你这心也太狠了！”

“是啊，大冷天的，把人扔山里一个月，这是要干啥呀？”

吴婶子更是把火气全撒在了李泽身上，她一边拉着关磊往屋里走，一边回头数落：“你看看！你看看你干的好事！这孩子遭了多大的罪！你个没良心的！”

李泽没吭声，任由她们说。他转身进了西屋，从柜子里翻出一双崭新的棉鞋，又拿了一双厚实的毛线袜子。

“哥，你咋了？”

王淑娟端着一盆热水进来，准备给关磊烫脚，一进门，正好看见李泽背对着门口，肩膀微微耸动，急忙用袖子擦着什么。

她这一嗓子，把所有人都惊动了。

屋里屋外的人全都看了过来。

李泽猛地转过身，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眼眶还有点红。

“没事，估计是早上吃坏东西了，闹肚子。”他把鞋和袜子往炕上一扔，捂着肚子就往外跑，“我去趟茅房！”

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众人面面相觑。

关磊走过去，拿起炕上的鞋袜，低头看了看，然后对吴婶子他们说：“婶，叔，这事不赖泽子哥。是我不让他去场子里看我的，我说我要是连这点苦都吃不了，以后也别跟着他混了。”

这话一出，吴婶子和徐老蔫都愣住了。他们看着一脸认真的关磊，再想想刚才李泽反常的举动，心里头那点怨气，一下子就散了。

李泽在外面吹了会儿冷风，等心里那股劲儿过去了才回来。

他没进屋，就靠在门框上，冲着屋里的关磊招了招手。

关磊立刻穿上新鞋走了出来。

兄弟俩一前一后走到院子角落的柴火垛旁边，这里清净。

李泽递给关磊一根烟，自己也点上一根。

“知道我为啥不去看你吗？”

关磊摇摇头。

“我怕我看了你那熊样，心一软，就把你给弄回来了。”李泽吐出一口烟圈，“那这一个月，罪就白受了。”

关磊没说话，只是猛吸了一口烟，呛得直咳嗽。

“在场子里，一天累死累活，能挣多少？”李泽问。

“刨去吃喝，一个月……能剩下三十来块。”

“三十块。”李泽重复了一遍，把烟头扔在雪地里，用脚碾灭，“你觉得，光靠这三十块钱，啥时候能出人头地？啥时候能让你奶奶过上好日子？”

关磊的头垂得更低了。

“我让你去那，不是为了让你吃苦，也不是为了磨你性子。”李泽一字一句，“我是要让你亲眼看看，亲身体会一下，在这个世道上，光靠卖力气，是挣不着大钱的！那是傻子干的活！”

关磊猛地抬起头。

是啊，在林场那一个月，他看得最清楚。那些干了十年二十年的老工人，一身的伤病，到头来还是穷得叮当响。而场子里的那些干部、管事儿的，动动嘴皮子，就比他们挣得多得多。

“我……我明白了。”关磊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哥，我明白了！光出苦力不行，得……得想别的辙！”

“想啥辙？”李泽追问。

“我想好了！等开春，我攒点钱，我也去省城！倒腾……倒腾东西卖！像你一样！”关磊越说越激动，“还有，你把我身子骨练这么壮实，是不是……是不是开春了，要带我上山打猎？”

李泽看着他那双重新燃起光亮的眼睛，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这小子，总算开窍了。

他没回答，只是拍了拍关磊的肩膀，肩膀上的肌肉硬邦邦的，跟石头一样。

关磊一把抓住李泽的手。

“哥！以后你说啥就是啥！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你带我干啥，我就干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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