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冻死在山里了
陈彪
前世道上混的时候，他听说过这个名字。一个从南边流窜过来的狠人，手黑心硬，靠着一股子不要命的劲儿，在市里拉起了一帮人，什么赚钱干什么，什么来钱快干什么。
只是没想到，这辈子这么早就跟他扯上了关系。
“不认识。”李泽把酒杯放下，装作浑不在意地问，“一个外地人，打听我干啥？”
“谁知道呢。”吴海泉夹了一筷子驴肉，嚼得满嘴流油，“就说最近咱这一片，出了个能耐人，会打猎，会倒腾东西，还发了笔横财。他好奇呗。我瞅那小子不像啥好鸟，你自个儿心里有个数，别让人给惦记上了。”
“嗯，谢了，海泉哥。”李泽点点头，没再多问。
这事，只能烂在肚子里。跟谁说都没用，平白让家里人跟着担心。
一顿饭吃完，男人们都喝得东倒西歪，女人们收拾着碗筷。李泽找了个由头，端着一盆剩菜骨头，去了院子里喂狗。
冰凉的夜风一吹，酒意散了大半。十条大小土狗围着食盆，吃得呼噜作响。
“泽子。”
郝军跟了出来，他靠在柴火垛上，递给李泽一根烟。
“今天在桌上，杜满志那小子，你瞅见了吧？”郝军喝了酒，说话比平时更直。
李泽没作声，点了烟，吸了一口。
“那孙子，从头到尾就没拿正眼瞧过我。”郝军自嘲地笑了笑，“都他妈多少年了，还记着那点破事。你是不是也听说了，说我偷他钱？”
李泽吐出一口烟，烟雾在冷空气里迅速散开。
他没有去解释，也没有去分析，只是看着郝军通红的脸，平静地说：“哥，我信你的人品。”
简简单单六个字。
郝军的身体猛地一震。他看着李泽，眼眶一下子就红了。这么多年，村里人背后怎么议论，杜家怎么给他甩脸子，他都一个人扛着，嘴上不说，心里却憋着一口气，堵得慌。
他以为李泽也会信那些传言。
“妈的！”郝军狠狠一拳砸在柴火垛上，震落一片雪沫子，“有你这句话就行了！这疙瘩，憋我心里好几年了！”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像是要把多年的委屈全都吐出去。
“断了就断了！他杜满志爱咋想咋想，老子他妈的不稀罕！”
李泽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也没说。
有些事，不需要解释。
两人正准备回屋，关磊从屋里迎了出来，他身上还穿着李泽给他的新棉袄，人看着精神多了。
“哥。”他走到李泽跟前，声音有些低，“我跟杨把头说好了，过了年，我就不去了。等二叔他们回来，我跟着一起回来。”
“行。”李泽点头，“回来就跟着我干。”
关磊重重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大早，吴海泉和关磊就要走了。
李泽把早就准备好的东西往吉普车上搬。两大块用麻袋装着的冻狍子肉，加起来起码有六七十斤，还有野鸡、兔子，塞了满满一个后备箱。
“哎！哎！泽子！你这是干啥！”吴海泉急了，拦着不让装，“太多了！我一个人哪吃得了这么多！”
“拿着吧，海泉哥。”李泽把最后一只野鸡塞进去，“你帮了我们这么多忙，这点东西算啥。拿回去给单位同事分分，也算我的一点心意。”
徐老蔫也在旁边帮腔：“就是，海泉兄弟，别跟我们客气！山里的东西，不值钱！”
推辞不过，吴海泉只好收下。
吉普车发动，在雪地上留下一串车辙，慢慢消失在村口。
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不少。
徐老蔫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吧嗒了两口烟，感慨道：“今年这个年，可比往年热闹多了。”
李泽把手揣进兜里，呵出一口白气。“爹，走，换身破衣裳，跟王二利叔他们上山溜溜套子去。”
“走！”
腊月二十九，是上坟的日子。
天刚蒙蒙亮，李泽就和徐老蔫、郝军几个人，背着铁锹和香烛纸钱，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后山走。
山路比平时更寂静，只有踩雪的嘎吱声。
到了地方，徐老蔫选了块干净的背风处，清理出一片空地。李泽默默地摆上几个冻苹果，郝军则点燃了纸钱。
火光跳跃，映着几人沉默的脸。
徐老蔫跪在地上，一边烧纸，一边絮絮叨叨地跟地下的婆娘说着话。说家里盖了新房，说小玉长高了，说泽子出息了，定了亲。说着说着，这个坚硬了一辈子的老汉，眼泪就掉了下来。
李泽跪在旁边，看着那跳动的火焰，心里五味杂陈。
前世，他也是这样跪在这里，面对的是母亲冰冷的坟茔，心里装满了无尽的悔恨。这一世，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下山的路上，快到村口时，迎面碰上了一个人。
是于开河。
他穿着一身单薄的旧棉袄，背着个破布口袋，贼头贼脑地正要往山里钻。
“于哥。”李泽喊住了他。
于开河吓了一跳，看见是李泽，才尴尬地笑了笑：“泽子啊，上坟回来了？”
“跟你说了，这几天别上山。”李泽的口气不容商量，“山里不干净，在家好好过个年，别让你媳妇孩子担心。”
于开河缩了缩脖子，不敢犟嘴，只好点点头：“知道了，知道了，我这就回去。”
看他那副样子，李泽心里叹了口气，从兜里掏出二十块钱递过去：“拿着，给嫂子和孩子扯身新布，买点肉。”
于开河看着那钱，手足无措，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泽子，这我不能要。”
“让你拿着就拿着！”李泽把钱硬塞进他手里，“就当是我借你的。开春了，有的是你出力气的时候。”
于开河这才攥着钱，感激得不知道说啥好。
李泽看他要走，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于哥，跟你打听个人。屯西头那个张皮匠，你熟不？我想找他做几条结实点的皮带，上山用。”
于开河的脚步顿住了。
他转过身，脸上的那点感激和喜悦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又难过的神情。
他低着头，沉默了好半天。
“泽子……你不知道？”
于开河的声音很低。
“老张头……去年冬天就没了。一个人进山下套子，赶上大雪，没出来。”
“冻死在山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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