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09章蛛丝马迹
齐府书房的灯,亮了一夜。
福伯再次进来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他手中捧着一叠刚送来的密报,脸上带着彻夜未眠的疲惫,眼神却异常锐利。
“老爷,”他压低声音,“码头那边有消息了,关于那个自尽的打手,还有……当年莫家出事时,一个失踪的奶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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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内,烟气缭绕。
齐振邦靠在椅背上,眼底带着血丝,指间夹着的雪茄已经燃了大半,积了长长一截灰烬。他面前的烟灰缸里,早已堆满了烟头。这一夜,他未曾合眼,脑海中反复推演着沪上的局势,赵坤的意图,以及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挑衅。
“吱呀”一声,厚重的房门被轻轻推开。福伯端着一個紅木托盤走了進來,托盤上放著一疊薄薄的紙張和一杯濃釅的熱茶。他腳步輕緩,臉上帶著與齊振邦相似的疲憊,但那雙略顯渾濁的老眼裡,卻閃爍著經過一夜情報梳理後沉澱下來的精光。
“老爷,用點茶提提神。”福伯將熱茶輕輕放在齊振邦手邊,然後將那疊紙張呈上,“剛收到的消息,碼頭那邊和老城區,都有些發現。”
齊振邦掐滅雪茄,坐直了身體,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滾燙苦澀的茶湯入喉,暫時驅散了些許倦意。他沒有催促,靜待福伯的下文。
福伯拿起最上面的一張紙,上面用蠅頭小楷密密麻麻寫滿了字:“那個在押解路上自盡的打手,身份查到了。諢號‘黑泥鰍’,本是個跑單幫的亡命徒,專門在長江沿岸做些見不得光的買賣,手底下有幾條人命。大概半年前,他突然在滬西碼頭一帶闊綽起來,經常出入賭坊煙館,但沒人知道他攀上了哪路神仙。他死時穿的那身衣服,是‘永豐’成衣鋪的貨,那家鋪子……背後東家姓趙。”
“永豐……”齊振邦眼神一冷,“趙坤老婆的嫁妝鋪子之一。看來,這黑泥鰍是趙坤養的狗,沒錯。”
“是。”福伯點點頭,放下第一張紙,拿起第二張。這張紙上內容較少,只有寥寥數行。“巡防隊在發現少爺和莫小姐的那條巷子附近搜查,在一個廢棄的磚窯裡,找到了這個。”他從托盤上拿起一個用白手帕小心包裹的物事,打開後,裡面是一枚黃銅彈殼。
齊振邦接過彈殼,對著燈光仔細查看。彈殼底部,有一個清晰的梅花狀印記。
“梅花印……”齊振邦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這是前年軍械局丟失的那批制式手槍的標記?這批槍,不是傳說流落到北邊幾股土匪手裡了嗎?怎麼會出現在滬上,還出現在趙坤的人手裡?”
這是一個極不尋常的信號。趙坤一個靠著鑽營和陷害同僚起家的政客,怎麼會和北邊的悍匪扯上關係?還弄到了軍方流失的制式武器?
“老奴也覺得蹊蹺。”福伯沉聲道,“已經派人順著這條線去查了,看能不能摸到這批軍火的來源,以及趙坤和北邊到底有什麼勾連。”
齊振邦將彈殼緊緊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屬觸感讓他愈發清醒。事情,似乎比他想象的還要複雜。趙坤背後,恐怕不止他明面上那點勢力。
“還有嗎?”他聲音低沉地問。
福伯深吸一口氣,拿起了第三張紙。這張紙看起來有些年頭,邊緣微微泛黃。“老爺,這是最奇怪的一條線索。按照您的吩咐,重新梳理莫家出事前後所有相關人等的去向。大部分僕役散的散,逃的逃,或被趙坤發賣,都已無從查起。唯獨一個人,失蹤得蹊蹺。”
“誰?”
“莫小姐和……那位失蹤的小小姐的奶娘,姓孫,人都叫她孫嬤嬤。”福伯的聲音壓得更低,“據當時莫府一個逃出來的老花匠回憶,莫爺出事那天晚上,兵荒馬亂的,他好像看見孫嬤嬤抱著一個繈褓,被趙坤的一個心腹帶進了後院角門,之後就再沒人見過她。對外,趙坤那邊和林夫人得到的說法都是,孫嬤嬤抱著小小姐趁亂逃跑,不知所蹤,小小姐也因此夭折。”
齊振邦的瞳孔驟然收縮:“你的意思是……孫嬤嬤和那個孩子,當時很可能落入了趙坤手裡?他為什麼要帶走一個奶娘和一個嬰孩?”
“這也是老奴想不通的地方。”福伯眉頭緊鎖,“若是斬草除根,當場殺了便是,何必多此一舉帶走?若是想用孩子脅迫林夫人交出什麼,可這些年來,趙坤並未以此為要挾。而且,當時帶走的是奶娘和孩子兩個人,為何後來只傳出孩子夭折,奶娘卻徹底人間蒸發了?”
書房內陷入一片沉寂,只有西洋掛鐘單調的滴答聲。這樁數年前的舊案,因為這次對瑩瑩的襲擊,重新浮出水面,卻透露出越來越多的詭異之處。
趙坤當年在扳倒莫隆的過程中,似乎還隱藏了不為人知的秘密。而這個秘密,很可能與那個失蹤的奶娘和莫家另一位千金有關。
齊振邦站起身,踱到窗前,望著窗外漸漸亮起的天空。晨曦微露,驅散了部分夜色,卻驅不散他心頭的迷霧。
“孫嬤嬤……必須找到這個孫嬤嬤,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他轉過身,語氣斬釘截鐵,“趙坤費盡心機藏起來的人,一定關係重大。這或許是解開當年莫隆兄冤案,乃至對付趙坤的關鍵!”
“是,老爺。老奴已經加派人手,沿著當年可能的路線去查了,重點是江南方向,特別是各大碼頭和水路要衝。一個抱著嬰孩的奶娘,目標不小,只要她還活著,總會留下痕跡。”
“嗯。”齊振邦點點頭,目光重新落在那枚梅花印彈殼上,“至於這批軍火,還有趙坤和北邊的聯繫,也要一查到底。趙坤的爪子,伸得比我們想的要長,要快。”
他走回書桌後,鋪開一張信紙,拿起毛筆,蘸飽了墨。
“父親,您這是?”齊嘯雲不知何時醒了,由丫鬟扶著,站在書房門口。他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已經恢復了清明。
齊振邦抬頭看了兒子一眼,沒有停下筆:“給你陳世叔寫信。有些事,該讓他知道了。”
齊嘯雲立刻明白,父親這是要動用更上層的關係了。陳世叔是父親的至交,如今在南京政府任職,位高權重。這意味著,齊家與趙坤的鬥爭,將不再局限於滬上,而是會上升到更高的層面。
“父親,對不起,給家裡惹麻煩了。”齊嘯雲低聲道。
齊振邦筆鋒一頓,抬頭看著兒子,目光複雜:“不,你做得對。齊家的男兒,若是連自己想保護的人都護不住,還有何臉面立足於世?這次是趙坤先壞了規矩,那就別怪我們不留餘地。”
他揮毫潑墨,筆走龍蛇,信紙上很快寫滿了蒼勁有力的字跡。寫完最後一筆,他放下毛筆,將信紙裝入信封,用火漆仔細封好,遞給福伯。
“用最快的渠道,送到南京。”
“是,老爺。”
福伯接過信,躬身退下。
齊振邦這才看向兒子,語氣緩和了些:“傷勢如何?怎麼不多休息?”
“皮外傷,不礙事。”齊嘯雲搖搖頭,目光堅定,“父親,我想幫忙。”
齊振邦看著兒子尚顯稚嫩卻已初具擔當的臉龐,心中既有欣慰,也有擔憂。這場風波,注定兇險,將兒子捲入其中,並非他所願。但他也知道,雛鷹總要經歷風雨才能翱翔。
“你先養好傷。”他沒有直接答應,也沒有拒絕,“有些事,急不來。趙坤在滬上經營多年,根深蒂固,我們需要耐心,需要證據。”
他走到兒子身邊,拍了拍他未受傷的右肩:“記住,衝動解決不了問題。謀定而後動,方能克敵制勝。”
齊嘯雲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窗外,天色已大亮。新的一天開始,隱藏在滬上繁華下的暗戰,卻才剛剛拉開序幕。一枚小小的彈殼,一個失蹤多年的奶娘,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漣漪,正在不斷擴散,終將掀起滔天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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