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三十六贼
黑暗中,他的身影显得格外孤寂。
终于,厚厚一沓纸钱烧完了。最后一缕火苗挣扎了一下,熄灭了,只留下一堆暗红的灰烬,散发着余温。
四周彻底陷入了黑暗,只有漫天星斗开始闪烁,冰冷而遥远。
张玄清一动不动地坐在黑暗中,仿佛化作了一尊石像。
良久,良久。
一滴冰冷的液体,终于无法抑制地从他眼角滑落,划过苍白的脸颊,滴落在冰冷的石头上,悄无声息地碎裂。
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
他终究不是无情的神仙。
他只是一个小师弟,失去了众多视若亲兄长的师兄。
压抑的呜咽声,在寂静的山风中,低低地响起,如同受伤幼兽的哀鸣,充满了无助与巨大的悲伤。他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着,任由泪水无声地滑落。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这一刻,什么神通,什么符咒,什么横扫千军的实力,都显得苍白无力。它们换不回那些温暖的笑容,换不回那些亲切的呼唤。
不知过了多久,哭泣声渐渐止息。
他依旧低着头,坐在黑暗中。
又过了许久,他才缓缓抬起头,望向璀璨而冰冷的星空。脸上的泪痕已被山风吹干,只留下淡淡的痕迹。眼中的悲恸依旧深重,但却多了一丝别的什么东西。
那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哀思,一种经历过极致痛苦后的清醒,一种........更加坚定的东西。
师兄们死了,但他们的道,他们的选择,他们的牺牲,并非没有意义。
他们用生命守护了脚下的土地,守护了他们所珍视的东西。
而这世间,还有太多的苦难,太多的不公,太多的侵略与杀戮。
他拥有这身力量,难道仅仅是为了自保,或是为了追求个人的超脱吗?
师兄们用生命给他上了最沉重的一课。
力量,意味着责任。守护的责任。
他缓缓站起身,身体因为长时间的静止而有些僵硬。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堆早已冷却的纸灰,对着虚空,轻声地,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似的,说道:
“师兄们,一路走好。”
“你们的道,师弟........接着走下去。”
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坚定。
说完,他转过身,不再回头,一步一步,坚定地向着天师府的方向走去。
夜色浓重,山风凛冽,但他的背影,却比来时更加挺拔,更加沉稳。那深藏的悲伤化为了力量,融入了他的骨血,他的道心。
前方的路或许依旧漫长黑暗,但他的内心,已然点亮了一盏长明灯,那是师兄们用生命点燃的,指引着他前行。
回到天师府时,府内已经点起了灯。
张静清、张之维、张怀义、田晋中都在殿内,显然也已经祭拜归来,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浓重的哀色,但眼神却比之前多了一丝沉毅。
看到张玄清回来,张静清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份力量:“玄清,回来了。”
“是,师父。”张玄清行礼。
“过来坐吧。”张静清指了指旁边的蒲团。
张玄清依言坐下。师兄弟几人围坐在一起,灯火摇曳,映照着几张悲伤却坚毅的脸庞。
沉默了片刻,张静清缓缓道:“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你们的师兄们,求仁得仁,无愧龙虎山弟子之名,无愧于道。我们活着的人,更不能沉溺于悲痛,需继承他们的遗志,护道守土,荡妖除魔。”
张之维沉声道:“师父说的是。这笔血债,总要讨还。”
张怀义握紧拳头:“绝不会让师兄们白死!”
田晋中也用力点头,虽然虚弱,但眼神坚定。
张玄清看着师父和师兄们,轻声道:“师父,师兄,我明白。力量所在,责任所在。此后玄清之道,非独善其身,亦当兼济天下,斩邪除魔,护佑生民。此心天地可鉴,亦告慰诸位师兄在天之灵。”
他的声音平静,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决心和力量。
张静清看着自己这个小弟子,看着他眼中那深藏的悲恸化为的坚定光芒,心中既痛又慰。他知道,经此一役,失去众多兄长的玄清,心境已然发生了蜕变。那跳脱聪慧的少年道童,正在以一种残酷的方式,飞速成长。
“好,好。”张静清连连点头,老眼中泛起泪光,这次却不仅仅是悲伤,更有欣慰与期望,“龙虎山的未来,在你们身上。望你们师兄弟四人,日后能相互扶持,同心协力,光大道门,守护这世间清明。”
“是,师父!”四人齐声应道,声音在寂静的夜晚传出很远,带着一种承前启后的重量。
夜色更深,但天师府内的灯火,却仿佛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悲伤未曾远去,却已转化为前行的力量。
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这,便是龙虎山的传承。
龙虎山后山,幽潭如墨,深不见底。
一道白色的身影静立潭边,正是张玄清。两年时光,并未在他容颜上留下多少痕迹,依旧清俊出尘,只是那双曾经灵动狡黠、偶尔会流露出温和笑意的眼眸,如今却像是被万年玄冰封冻,深邃、平静,不起丝毫波澜。
周身的气息也愈发内敛,却并非温和,而是一种近乎绝对的“空”与“寂”,仿佛他站在那里,又仿佛与周围的岩石、寒潭、古松融为一体,成了这冰冷自然的一部分,不带丝毫人气。
自两年前那场彻骨的悲痛之后,张玄清的心性便悄然发生了蜕变。
师兄们的血,如同最寒冷的冰泉,浇灭了他心中残存的最后一丝跳脱与温热。那些曾经会让他感到好奇、有趣甚至无奈的人间烟火,如今在他眼中,大多失去了色彩,变得苍白而乏味。
他依旧修道,练功,参悟符咒更深层的奥秘。他的力量与日俱增,对天地规则的领悟也越发深刻。但驱动这一切的,不再是最初的好奇与探索欲,更像是一种冰冷的责任,一种近乎程序化的“必须如此”。
他变得沉默寡言,非必要绝不开口。面对山中的弟子,哪怕是曾经相熟的,目光也淡漠疏离,令人不敢亲近,甚至不敢直视。弟子们私下议论,玄清师叔从关外回来后,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不再是那个偶尔还会开玩笑、捉弄人的小道童,更像是一尊没有感情的神像,或者一把淬炼至极寒、收敛了所有锋芒的剑。
他依旧敬重师父,与张之维、田晋中维持着表面的师兄弟关系,但也仅止于此。那种血脉相连、嬉笑怒骂的亲密无间,似乎早已随着那场悲痛的祭奠,一同化为了后山的纸灰,随风散去了。
张之维曾试图与他谈心,张静清也旁敲侧击地开导过,但张玄清的反应始终平淡如水,只道:“师父,大师兄,我无事。道心澄澈,方能不负师兄们所托。” 话语无可挑剔,但那层冰冷的隔阂,却清晰地存在着。
田晋中伤势渐愈,但双腿已废,修为大损,性情也变得有些沉闷。他看着变得冷漠的小师弟,眼中时常流露出复杂难言的情绪,最终也只是化作一声叹息。
这一日,天师府偏殿。
张玄清正静坐调息,周身有细微难以察觉的符咒光芒流转,如同呼吸般明灭。他在尝试将不同的符咒之力进行更深层次的融合与掌控,过程凶险无比,稍有差池便是能量反噬,形神俱灭的下场。但他进行得无比冷静,甚至冷漠,仿佛那不是在锤炼自身,而是在打磨一件与己无关的工具。
忽然,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中年道士脸色惶急,甚至忘了通报,直接捧着一份密函冲了进来,声音发颤:“天师!诸位师叔!不好了!外面........外面传来惊天消息!”
张静清眉头一皱,接过密函。张之维也看了过来。连角落里面壁般的张玄清,周身的能量波动也微微一顿,虽未睁眼,却显然在听。
张静清展开密函,快速浏览,脸色骤然变得无比难看,拿着信纸的手甚至微微颤抖起来:“荒唐!荒谬!这........这怎么可能?!”
“师父,何事?”张之维沉声问道,心中升起不祥预感。
张静清猛地将密函拍在桌上,胸口剧烈起伏,气得脸色发白:“你自己看!”
张之维拿起密函,只看了一眼,瞳孔也是猛地一缩,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田晋中摇着轮椅过来,接过信纸一看,瞬间脸色煞白如纸,失声道:“怀义师兄?!这........这绝不可能!是污蔑!一定是污蔑!”
密函之上,赫然罗列着一个惊世骇俗的名单——所谓的“三十六贼”!而其中一个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伤了他们的眼睛:
张怀义!
龙虎山高功,天师亲传弟子张怀义,竟名列这勾结全性、离经叛道的“三十六贼”之中!
这个消息一旦坐实,对龙虎山而言,简直是比之前多位弟子战死更加沉重的打击!是奇耻大辱!是将龙虎山千年清誉置于火上烤!
“是谁散播的谣言?!我这就去撕了他们的嘴!”田晋中激动得想要从轮椅上站起来,却因无力而跌坐回去,只能愤怒地捶打着扶手。
张之维脸色铁青,眼神锐利如刀,但他比田晋中沉稳得多,沉声道:“师父,此事蹊跷至极。怀义的性子我们清楚,他或许跳脱,或许有自己的心思,但绝无可能背叛师门,与全性妖人为伍!这名单来历不明,恐是有人故意构陷,欲乱我正道!”
张静清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眼中的震怒与忧惧却丝毫未减:“之维所言有理。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这名单如今已传得沸沸扬扬,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怀义他........他现在人在何处?为何迟迟不归山?!”
就在殿内一片惊怒、惶惑、质疑之声交织之时。
嗡——!
一股极其冰冷、极其压抑的气息,如同绝对零度的风暴,骤然从角落爆发开来!
瞬间,整个偏殿的温度骤降,地面、桌面、甚至空气似乎都要凝结出冰霜!桌上的茶水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起薄冰!
张之维、田晋中乃至张静清,都被这股突如其来的、蕴含着恐怖力量的冰冷气息所慑,齐齐转头看向气息的源头——
一直静坐如同冰雕的张玄清,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没有愤怒,没有惊讶,没有质疑,甚至没有杀意。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纯粹的、冰冷的虚无。
仿佛世间万物,在他眼中都已失去了意义,只剩下绝对的“无”。
他缓缓站起身,白色的道袍无风自动,周身空间微微扭曲,那并非炁息的鼓荡,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力量被引动的迹象。
他的动作很慢,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他一步步走到桌前,目光落在被张静清拍在桌上的那份密函名单上。
他的视线,精准地定格在“张怀义”三个字上。
然后,他伸出了手。
他的手指修长白皙,如同玉雕,此刻却仿佛蕴含着冻结灵魂的寒意。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张纸的瞬间——
嗤啦——!
没有见他如何用力,甚至没有碰到那张纸,那份记录着“三十六贼”名单的密函,连同其下的坚硬木桌桌面,竟如同被无数道无形的、极其细微却锋锐无比的力量同时切割,在一阵令人牙酸的轻微碎裂声中,瞬间化为无数比沙粒还要细微的粉末!
不仅仅是纸张和桌面。
以他指尖为中心,方圆三尺内的空气都仿佛被彻底“湮灭”了,形成一个短暂的、扭曲的真空地带!连光线射入其中都发生了诡异的偏折!
粉末簌簌落下,如同下了一场灰色的雪。
整个偏殿,陷入了一片死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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