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红绣鞋
那口井,就像一张通往地狱深渊、咧开的巨大的嘴。
里面塞满了说不出话的、腐烂的舌头。
那股混合了死亡、腐败和福尔马林的恶臭,更是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地扼住了每一个人的喉咙,让人连干呕的力气都没有了。
“盖上!快!快给老子盖上!”
赵长风,那个从东北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汉子,第一个从那极致的震惊和恶心中反应过来。
他的脸色惨白得像一张刚刚糊好的窗户纸,声音都在发抖。
几个同样是吓得腿软的战士,连滚带爬地跑过去,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那块沉重的石板,重新“轰隆”一声盖了回去。
仿佛只要盖上了这块石头,就能把那满眼的地狱般的景象,和那足以让人发疯的恶臭,都重新关回到那个不属于人间的世界里去。
但没用。
那股味道,就像水银泻地一般,无孔不入地钻进了院子里的每一个角落,也钻进了每一个人的心里。
一个年轻的、从中央警卫团出来的“兵王”,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他吐的不是晚饭。
而是黄绿色的、苦涩的胆汁。
仿佛要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给一并吐出来,才能稍微地好受一些。
陈墨没有吐。
他只是缓缓地直起身子,用一种极其平静也极其冰冷的语气,下达了他今晚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命令。
“所有人,立刻离开这个院子。”
“这里,不干净。”
他说的“不干净”,不是指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
而是指那些看不见的、却比任何鬼魅都更致命的病菌。
他知道,这口井就是一个巨大的人造瘟疫培养皿。
井里的每一滴水,院子里的每一寸空气,都可能充满了霍乱、伤寒,甚至是比那更可怕的未知病毒。
他们必须立刻离开。
队伍跌跌撞撞地逃离了那个充满了死亡气息的院子。
重新回到了那条同样是死寂的、冰冷的主街之上。
冰冷的雨水,夹杂着狂风,抽打在他们每个人的脸上。
却丝毫无法冲刷掉他们脑海里那刚刚才烙印上去的地狱般的画面,和鼻腔里那股附骨之疽般的恶臭。
“队长……俺们……俺们现在,去哪儿?”
一个战士声音颤抖地问道。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恐惧。
所有的人都下意识地看向了,那个从始至终都保持着非人般冷静的年轻人。
陈墨。
在此刻,这个被死亡和恐惧彻底笼罩的诡异的夜晚,他这个浑身湿透、脸色苍白的“外乡人”,成了他们这支濒临崩溃的队伍唯一的主心骨。
陈墨没有说话,他抬起头,环顾着街道两侧那些在闪电的光芒下,如同鬼魅般张着黑洞洞“嘴巴”的一栋栋高墙大院。
他的大脑在飞速地运转着。
他们不能再随便闯进任何一栋看似“完整”的屋子里了。
谁知道那里面还藏着什么样的死亡陷阱?
谁知道那里面是不是也有一口同样是被尸体填满了的水井?
他们需要找一个相对“干净”,也相对“安全”的地方。
一个能让他们熬过这个该死的漫长的雨夜的地方。
他的目光缓缓地扫过。
视线落到街道尽头,那座整个镇子里唯一一座是用红砖和水泥砌成的两层西式小楼时,他的脚步停住了。
那栋小楼很奇怪。
它孤零零地矗立在这个充满了中式古典建筑风格的古镇的最北端。
显得格格不入。
像一个穿着西装闯入了一场京剧堂会的冒失的洋人。
而且,它也是整个镇子里唯一一座门窗都完好无损的建筑。
那扇刷着白色油漆的雕花木门紧紧地关闭着。
仿佛将外面被死亡和腐烂所侵蚀的世界,与里面那个未知的世界彻底地隔绝了开来。
“就去那里。”
陈墨指着那栋小楼,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可是,队长……”一个老兵有些犹豫,“那地方看起来更邪乎啊,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万一……”
“没有万一。”陈墨打断了他,“这个镇子是个阴宅的格局,所有的房屋方位都朝东,是为了迎那股子从乱坟岗吹过来的阴气。”
“只有那栋小楼,”他指了指,“它的朝向是坐北朝南,而且是用在风水里属‘火’的红砖所建。”
“它就像一颗钉死在这具‘棺材’里的镇魂钉。”
“建这栋楼的人是个懂行的高手,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对抗整个镇子的风水格局。”
“所以,如果这个镇子里还有一个是‘干净’的、是‘阳’的地方。那就只可能是那里。”
他将自己那点半生不熟的风水知识,和自己的逻辑判断结合在了一起。
说得头头是道,充满了一种令人信服的神秘主义的力量。
虽然他自己心里也同样没底。
但在此刻这种人心惶惶的时刻,他知道队伍需要的不是科学的解释,而是一个能让他们安心的信念。
果然。
听完他这番充满了“玄学”的解释,那些原本还一脸恐惧的士兵们,眼神里都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
仿佛他们即将要去的不是一栋同样是充满了未知的诡异的洋楼,而是一座可以庇护他们不受任何鬼魅侵扰的道观。
队伍小心翼翼地来到了那栋红砖小楼的门前。
赵长风端着枪走在最前面,没有直接去推门。
而是先用枪托在门上有节奏地敲了三下。
这是战场上最基本的试探。
门里没有任何回应。
只有风雨声。
他又加重了力道敲了三下。
依旧死寂。
他对着身后的陈墨点了点头。
意思是:
里面没人。
然后他才缓缓地伸出手,去推那扇同样是冰冷的白色的木门。
门没有锁。
“吱呀——”
一声轻响,缓缓地向里打开了。
一股冰冷的、但却并不难闻的干燥尘土的味道从里面传了出来。
众人端着枪鱼贯而入。
然后他们都被眼前这同样是诡异的景象给镇住了。
屋子里很整洁。
整洁得像是一间从未有人住过的样板房。
地上铺着西洋花砖。
墙边摆着一套崭新的欧式沙发和茶几。
墙上还挂着一幅色彩鲜艳,莫奈的《睡莲》的复制品。
所有的一切都摆放得整整齐齐。
但所有的一切也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均匀的灰尘。
那层灰至少有一两厘米厚,像一层灰色的雪。
将这里所有曾经的生机和故事都彻底地掩埋了。
这说明这里至少已经有两年以上没有人踏足过了。
而最诡异的是门口的玄关处。
在那片同样是积满了灰尘的地面上,却摆着一双小小的、鲜红色的、一尘不染的绣花鞋!
那鞋很小,很精致。
鞋面上用金线绣着一对栩栩如生的鸳鸯。
鞋尖微微上翘。
像两弯小小的红色的月牙。
就那么突兀地安静地摆放在那里。
仿佛它的主人刚刚才脱下它,换上了拖鞋走进了屋里。
而它就在这里静静地等了两年。
“他奶奶的熊……这……这是撞鬼了吗?”
一个胆子小点的战士声音颤抖地说道。
“闭嘴!”赵长风低喝一声,但他的眼神里也充满了困惑和警惕。
陈墨没有说话。
他蹲下身仔细地观察着那双诡异的红色的绣花鞋,和它周围那片诡异的干净的地面。
他发现。
那双鞋的周围有一圈极其不明显的、比别处要更淡一些的灰尘的痕迹。
像一个无形的圆形的罩子。
将这双鞋与周围的灰尘世界隔绝了开来。
他又抬起头,看向了玄关的正上方。
那里本该是挂着吊灯的地方。
却只剩下一个黑色的电线的线头,和房梁上一个小小的挂钩。
挂钩上还残留着一小截早已腐朽了的红色的流苏。
一个完整的、悲伤的故事的轮廓,瞬间就在他的脑海里拼接了起来。
两年前。
一个穿着这双红绣鞋的年轻的女人。
在这间崭新的、冰冷的屋子里,踩着同样是冰冷的板凳,将一根红色的绸带系在了房梁的挂钩上。
然后将自己的脖子套了进去。
她就那么吊在那里,像一个悬挂在半空中的凄美的红色的风铃。
一天,两天,一年,两年……
直到她的身体彻底地风干腐朽。
只有她脚上那双用最好的丝绸,和金线制成的小小的红色的绣花鞋,因为重力的关系,从她那早已化为白骨的脚上脱落。
掉落在了她正下方的这片冰冷的、地面上。
也只有她那不断滴落的身体的组织液和油脂,在这片小小的圆形的区域里,形成了一层天然的保护膜。
让那无孔不入的时间的灰尘,也无法将其彻底地覆盖。
陈墨缓缓地站起了身。
他没有将自己这个残酷的推测告诉任何人。
他只是对着那个空无一物的房梁的方向,默默地鞠了一躬。
然后他对一脸惊恐的战士们说道:
“没什么。”
“只是一个是不愿活在这个世上的可怜人罢了。”
“我们今晚就在这里休息。”
“谁也别去动那双鞋。”
“也别去打扰她最后的安宁。”
战士们听了他的话,虽然心里依旧毛毛的。
但还是壮着胆子在这间充满了死亡气息的屋子里,安顿了下来。
他们不敢去睡那张看起来就很高档的西式大床。
只是挤在客厅的沙发上和冰冷的地板上和衣而眠。
陈墨也没有睡。
他独自一人走上了那栋小楼的二楼。
二楼是一间同样是积满了灰尘的画室。
画架上还支着一幅没有画完的油画。
画上是一个穿着旗袍、面容姣好的年轻女人的侧影。
她的眼神和松平梅子很像,充满了一种化不开的忧郁。
陈墨看着那幅画,看着画中人那身不由己的命运。
他的心里突然没来由地,又想起了那个的日本女人。
他不知道自己留下的那封信,到底有没有改变她的命运。
也不知道自己和她还有没有再见面的机会。
他只知道。
在这个该死的连神佛都自身难保的时代里。
任何一个试图去挣扎、去反抗的灵魂。
无论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
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
最终的结局都早已注定。
都不过是一双悬挂在命运的房梁之上,那同样是凄美的红绣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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