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坑


京城,户部衙门。

与千里之外姑苏的风起云涌不同,这里永远是一片忙碌景象。

算盘声噼里啪啦,纸张翻动的声音沙沙作响,夹杂着官员们偶尔的低声交谈。

丰年珏坐在角落的位置,面前堆着半人高的账册。

他头也没抬,右手执笔飞快地在纸上书写,左手手指在算盘上拨动,快得几乎出现了残影。

他那张略显青涩的脸上,满是与年龄不符的专注。

正如丰付瑜所说,丰年珏在算学一道上,确实有天赋。

他初来乍到,凭借这一手又快又准的核算本事,很快就在这群跟数字打了半辈子交道的老油条中,站稳了脚跟。

“小丰啊,歇会儿,喝口茶。”吏部主事张大人端着茶杯路过,笑着打了个招呼。

丰年珏这才从账册中抬起头,连忙站起来:“张大人。”

“行了行了,坐下吧。跟你说了多少次,咱们户部不兴那么多虚礼。”张大人摆摆手,看着他面前已经核算完毕,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卷宗,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这又是哪个司的陈年烂账扔给你了?这帮懒骨头,自己啃不动的硬骨头,就知道欺负你这个新人。”张大人嘴上抱怨着,语气里却带着几分亲近。

丰年珏只是笑了笑,没有接话。

他虽然年轻,但也知道哪些人是真心对他好。

他刚想坐下继续,另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哎呦,张主事这话说的,什么叫欺负新人啊?”一个身形微胖,留着两撇八字胡的中年官员走了过来,他叫刘希,是户部的一名郎中。

“咱们小丰大人,那可是将门之后,虎父无犬子。这点小事对他来说,不是杀鸡用牛刀吗?”刘希笑呵呵地说道,眼睛却在丰年珏身上滴溜溜地转。

张主事看了他一眼,撇了撇嘴,没再多说,端着茶杯溜达走了。

丰年珏对着刘希拱了拱手:“刘郎中。”

“诶,免礼,免礼。”刘希走到丰年珏的桌前,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他刚算完的账目,眼中精光一闪。

“小丰啊,我跟你说,你这本事,天天处理这些鸡零狗碎的账目,实在是太屈才了。”刘希的语气很是诚恳。

丰年珏一愣,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刘希见他上钩,立刻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我这儿有个案子,是关于江州那边过去几年的税款账目。不知为何,一直对不上。部里几个老人都看过,头疼得厉害。”

他拍了拍丰年珏的肩膀,语重心长:“这可不是普通的核账,这里面门道多着呢。尚书大人为此事很是烦心。我想来想去,咱们整个户部,也就你这脑子转得最快,眼神最好使。”

“你要是能把这事给办利索了,那可是在尚书大人面前,结结实实地露了个大脸!这可是天大的功劳!”

听到“功劳”二字,丰年珏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他虽然不喜钻营,但身为丰家的儿子,父亲战死沙场,哥哥在兵部任职,他自然也想做出一番成绩,不给家族丢脸。

只是,他有些犹豫:“刘郎中,连几位老大人都觉得棘手,我一个新人,恐怕……”

“哎!话不能这么说!”刘希立刻打断他,“他们是老了!眼神不好,脑子也僵化了!这个案子,缺的就是你这样的年轻人!有冲劲,有想法,脑子活泛!”

刘希把胸脯拍得邦邦响:“你放心大胆地去做!就当是帮我一个忙。这案子原本是分给我的,我这老胳膊老腿的,实在是熬不住。你要是办成了,功劳全是你的!办不成……”

他顿了一下,笑得更加和善:“办不成也没关系,不是还有我给你担着吗?大不了,我豁出去这张老脸,去跟尚书大人请罪就是了。”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给了梯子,又送了人情。

丰年珏心里的那点疑虑,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他觉得刘郎中真是个难得的好人,不仅看重自己的才能,还愿意为自己这样的后辈铺路。

“多谢刘郎中提携!珏愿试一试!”丰年珏站起身,郑重地拱手行礼。

“好!好!我就知道没看错你!”刘希大喜过望,连忙让自己的书吏,将几大箱落满灰尘的陈旧账册,全都搬到了丰年珏的桌子旁。

那箱子一打开,一股陈腐的霉味扑面而来,呛得人直咳嗽。

“就是这些了。”刘希指着那堆小山似的账册,“江州那边送来的,说是存放的库房前几年有些潮湿,所以品相不太好,你多担待。”

“不碍事。”丰年珏看着那堆账册,非但没有畏惧,反而眼中燃起了斗志。

在他看来,账目越是复杂混乱,就越能体现出他的本事。

刘希见他这副模样,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又勉励了几句,便哼着小曲儿,背着手走了。

周围的几个同僚看着丰年珏,眼神都有些复杂,有同情,有幸灾乐祸,但更多的是一种看好戏的漠然。

角落里一个平日里和丰年珏还算说得上话的年轻笔帖式,犹豫了一下,还是凑了过来,小声提醒道:“丰兄,刘郎中的机会可不是那么好拿的。你……还是小心为上。”

“多谢王兄提醒。”丰年珏此刻满心都是即将到来的挑战,只当对方是好意,并没往深处想。

他笑了笑,说道:“刘郎中也是信任我,我总不能辜负了他。”

那王姓笔帖式看他油盐不进的样子,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摇摇头走开了。

罢了,该提醒的已经提醒了。

这丰家二郎,还是太年轻了。

丰年珏没有理会旁人的目光,他迫不及不及待地拿起一本账册,翻开了第一页。

起初,他只是觉得这些账目确实如刘希所说,非常混乱。

字迹潦草,条目不清,许多地方还被水汽洇湿,变得模糊不清。

但这对于丰年珏来说,还不算什么。

他有足够的耐心,去一点点梳理这些乱麻。

他全身心投入进去,核算了一整个下午,连晚饭都忘了吃。

衙门里的人一个个都走了,空旷的大堂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烛火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渐渐地,他察觉出不对劲了。

这些账目,根本不是混乱那么简单。

他发现,其中有好几笔数额巨大的税银,凭空消失了。

前一本账册上还记录着“入库”,到了下一本,这笔钱就没了踪影,仿佛从未存在过。

更可怕的是,他对比了不同年份的账册,发现有好几处的官员签印,笔迹虽然模仿得惟妙惟肖,但在某个极细微的收笔处,却有着截然不同的习惯。

这是伪造的官印!

丰年珏的后背瞬间就被冷汗浸湿了。

这不是烂账,这是一桩牵扯多年的巨大贪墨案!江州的亏空,恐怕已经是一个天文数字!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个案子没人敢碰了。

这根本不是什么功劳,这是一个足以将人烧成灰烬的火坑!

刘希把他推进了这个火坑!

“砰!”丰年珏一拳砸在桌子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被耍了!

他立刻起身,抓起那本有问题的账册,就要去找刘希理论。

可当他跑到刘希平日办公的地方时,却发现早已人去楼空。

他拦住一个还没走的看门老吏,急声问道:“刘郎中呢?”

那老吏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道:“刘大人啊?下午就告了假,说是老母亲病重,要回家侍疾,短则十天,长则半月,回不来咯。”

一句话,让丰年珏如坠冰窟,从头凉到了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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