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垂拱元年的上半年(断成一半的大章
李贤没再去问刘建军打算怎么利用来俊臣来膈应武后。
论起这些东西,刘建军是不会吃亏的。
……
数日的时间,洛阳那边便传来了消息,为悼念刘仁轨逝世,武后辍朝三日,命留守长安的官员依次到他家中吊祭,并将其追赠开府仪同三司、并州大都督。
但洛阳那边却并未传来要惩戒自己的消息。
刘建军说的对,自己在母后眼里,是李唐宗室为数不多的“乖宝宝”,绝对不会因为来俊臣这样的人攻讦几句就被惩罚。
为了维持和刘仁轨之间“血海深仇”的关系,李贤也再没去刘仁轨府上吊唁过,而是将更多的心思放在了棉花生态园上,和刘建军一起。
棉花生态园的进展顺利,地基都已夯实,开始起墙体了。
大义谷两侧也筑好了高高的堤坝,刘建军描绘的“水转大纺车”也不再是图纸上的奇思妙想,逐渐显露出其庞大的骨架。
巨大的水轮主体已经安装完毕,刘建军说这东西能同时驱动数十上百个纱锭,甚至整个棉花生态园都依靠它来做工。
李贤觉得匪夷所思。
妇人手摇,一次一锭已是辛劳,也难怪刘建军说这东西能把纺织棉布的速度提高三倍甚至三十倍了。
时间一个眨眼间就到了初夏。
往日这个时候正该是夏汛,可老天就像是施舍似的只是下了几场毛毛雨,刘建军说的果然没错,今年依旧会是大旱,甚至会是比去年还要干旱的大旱。
数月时间过去,刘仁轨死去带来的影响已经风平浪静,他的府上不再有外人吊唁,整个朝堂就像是忘了这位老臣似的。
洛阳那边不断有消息传来,多是些不痛不痒的官员权职调动,母后正在全力打造一个属于她自己的朝堂,刘建军同样没说错的是,那位来俊臣果然再没有升迁的消息传来,看来上次“诬告”自己的事,已经让母后对他产生了厌恶。
李贤对此哑然失笑。
从小到大都未曾感受到过的、属于母后的庇护,竟是在这种情况下享用到了。
李贤心里没有感激,只有悲凉。
这数月的时间,棉花生态园的主体建筑和功能区也终于完工,只剩下一些小的引水、排水渠和围墙之类的建筑还在施工,相信用不了几天就能完成。
整个棉花生态园占地极广,约莫有千亩地,按照刘建军的说法,这里除了围绕在大义谷周边的八个纺织车间外,还有员工宿舍区、食堂区、休息娱乐区,甚至还有专门的畜牧区和棚地栽种区。
李贤有点相信刘建军这地方能练兵了。
因为兵营也不过如此。
当棉花生态园差不多完工后,刘建军干的另外一件事儿就是招工了。
按理说,既然是要纺织棉布,在李贤看来就应该召一些擅长女工的妇人,然而刘建军却是在那些修挖水渠的民夫里面继续招募。
他说这些人参与过棉花生态园的修建,虽然有苏良嗣屏蔽天听,但能把他们继续留在棉花生态园也是更好的。
李贤不信。
他分明就是为了造反在屯兵。
但刘建军还真就热火朝天的干起来了。
他拉着一大堆老爷们儿开始学着操作那些纺车,对于刘建军的安排,那些大老爷们内心是抵触的,毕竟在所有人的认知里,纺织该是娘们儿做的事儿。
但刘建军所谓的学习纺织的办法却又不同。
他并未要求每个工匠都成为能独立完成从棉絮到布匹的全能纺工,相反,他将整个纺织过程拆解成了十几个极其简单的步骤。
有人专门负责操作水力驱动的巨大轧棉机,将籽棉脱籽,得到蓬松的净棉;有人专门负责用弹弓或简单的机械将净棉弹松;有人专门负责将弹好的棉絮卷成均匀的棉条。
到了纺织车间里,情况则是更加古怪了。
巨大的水转大纺车通过地下传动轴带动着数十个纱锭飞速旋转,发出持续而均匀的嗡鸣。
工人们只需站在各自固定的位置上,负责完成极其单一的动作,有人专管将棉条续入牵伸装置,有人专管接头,有人专管看管纱锭是否纺满,有人专管将纺好的纱线取下、送上络筒架……
每个动作都简单重复,几乎不需要复杂的技巧,只需熟练和专注。因为借助水力,纺纱的速度远超人力,工人们甚至需要小跑着才能跟上机器的节奏。
“瞧见没?”
刘建军得意地对李贤解释道:“这就叫流水线!每个人只干自己那一小摊活儿,简单,快!而且不容易出错!就算生手,练个一两天也能上岗,比训练一个什么都会的熟练纺妇,快得多,也便宜得多!”
李贤看着车间里那热火朝天却又井然有序的景象,看着那些原本抵触的汉子们,在新鲜感、工钱激励以及同伴竞争的氛围下,渐渐投入其中,甚至开始比拼谁看管的纱锭更多、断头更少时,他不得不承认,刘建军这套方法,虽然离经叛道,却效率惊人。
这已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纺织”,更像是一种,基于水力驱动的、前所未见的“生产”。
“可是,”李贤仍有一丝疑虑,“纺出的纱线质量能保证吗?还有,织布呢?难道也这般拆分?”
“质量你放心,”刘建军拍着胸脯,“机器纺的纱,粗细均匀程度比人手稳定多了!至于织布嘛……”
他领着李贤走向另一个车间。
这里摆放的却不是传统的腰机或斜织机,而是一排排更为复杂、同样由水力通过连杆带动的“飞梭织机”,梭子在经线间飞速来回穿梭,比人手抛梭快了何止数倍!
“织布也一样拆!”刘建军指着那些只需负责更换纬纱管、检查布面是否有瑕疵的工人,“续纬、看布面、调整经线张力……都分开!这样织起来才快!咱们这水转大纺车能日夜不停地纺出大量纱线,要是还用老法子织布,根本跟不上!”
李贤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水流的力量通过精密的机械转化,驱动着纱锭飞转、梭子穿行,工人们如同巨大机器上的一个个齿轮,高效而专注地完成着被分解的工序。
这场景,既让他感到一种磅礴的生产力,又隐隐有一丝陌生和不安。
这完全颠覆了他对“男耕女织”的认知。
“说起来还是阿依莎那娘们儿聪明,我原本也只想着让水力来完成旋转纺锤这个简单的操作,但阿依莎说其实纺织的过程也只是重复的操作,我就让她把把纺织的过程详细演示给我看,又问她那些地方该怎么行线,怎么穿插……
“当然,最后还是我聪明,把这些工序都想到了用机器取代的办法!”刘建军得意洋洋的自夸,又煞有其事的点头:“嗯,阿依莎也是我挑的,归根结底还是我聪明。”
李贤听着刘建军毫不脸红的自夸,无奈地摇了摇头,但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这家伙总有办法把严肃的事情,变得带上几分戏谑和调侃,让人不自觉的轻松下来。
两人正说着,李显拿着账本匆匆走来,脸上带着一丝兴奋和急切:“二兄,建军!方才织造丙字车间报来,今日仅半天,已织出阔幅棉布五匹有余!
“照此速度,一车间一日产出十匹棉布不在话下!八个织造车间若全力开动……”
他快速翻动着账本,计算着:“……即便只算六个车间全力织布,一日便是六十匹!一月便是一千八百匹!这……这简直是……”
他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这种恐怖的生产效率。
李贤微笑的看着李显。
他并未在意李显口中汇报的数据。
他更在意的是,李显很享受在棉花生态园的生活。
原本李贤同意刘建军把李显安排进棉花生态园做账房先生,是因为担心李显成天只在沛王府里待着会乏味,毕竟将李显从房州带来的事儿只能是府上这些人知道,他连出王府门都要再三小心。
可谁知道,李显竟然很喜欢这样的工作。
李显是这样说的:“做账房先生可比做皇帝有意思多了,算着那些账,就感觉有源源不断的钱进了我的口袋,可当初做皇帝的时候,看到的却只有各地不断的灾情和请求赈灾的奏疏,就总感觉有人在想方设法的掏空大唐的家底。”
李贤看着李显眼中久违的光彩和发自内心的愉悦,心中欣慰更甚。
在他心里,李显能走出阴霾,找到一件能让他感到充实的事情,这比一千匹、一万匹布更让他高兴。
“显弟喜欢便好。”李贤温和地笑道。
刘建军在一旁插嘴,搂住李显的肩膀:“那是!显子现在可是咱们的财神爷!管着这么大一摊子的钱粮进出,比当个憋屈皇帝强多了!等咱们的棉布卖遍天下,那银子流水般进来,才叫一个痛快!”
李显被他说得脸上微红,却并没有反驳,反而用力点了点头,显然对刘建军描绘的财源广进充满了期待。
然后目光带着期许的问:“那今晚放工还吃火锅吗?”
李贤抚额叹息。
虽说火锅初吃惊艳,可这么天天吃,李贤觉得自己现在看到那阴阳鱼盆都头疼。
……
旱灾如约而至。
初夏的几场毛毛雨过后,关中大地就像被遗弃在了炙热的烤架上,天空总是瓦蓝瓦蓝的,不见一丝云彩,太阳每日准时升起,毒辣地炙烤着大地,将最后一点湿气也蒸发殆尽。
往年此时,正是渭水、泾水等河流丰盈的时候,灌溉渠网纵横交错,田野里禾苗青翠。
可如今,河流水位肉眼可见地一天天下降,露出干涸龟裂的河床和发白的卵石,大大小小的渠道多半见了底,仅有的一些细流,也成了沿途村庄争抢的命脉,时常为此发生械斗。
土地早已失去了墒情,变得坚硬、灰白,田里的禾苗蔫头耷脑,叶片卷曲枯黄,许多还没来得及抽穗便已枯死。
风吹过,卷起的不是麦浪,而是漫天黄尘,打在脸上生疼。
长安城内,也弥漫着一股焦灼和压抑的气息。
水井的水位不断下降,许多浅井已经干涸,民众们不得不去更远的深井排队取水,往往排上大半天,也只能得到混浊的小半桶。
官府虽也组织了一些地方祈雨,但苍天不应,仪式过后依旧是烈日当空,反而更添了几分绝望。
因为旱情,粮价开始不受控制地飞涨。
尽管官府一再申令平抑粮价,但杯水车薪,囤积居奇的粮商和惶惶不可终日的百姓共同推动着米粟的价格一天一个样。
街头巷尾,面有菜色的人越来越多,偷盗、抢劫粮食的事件时有发生,偶尔有运粮的车队入城,立刻就会被饥饿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
城门外,开始出现三三两两的逃荒者,他们拖家带口,面容枯槁,眼神空洞,向着记忆中可能有水或者有活路的地方蹒跚而行。
但整个关中都在旱魃的肆虐之下,又能逃到哪里去?
朝廷从洛阳发来了几道安抚和督促抗旱的旨意,但在如此浩大的天灾面前,文字显得苍白无力,有限的赈济粮经过层层盘剥,到灾民手中时已所剩无几。
……
沛王府内,李贤站在窗前,看着窗外被烈日晒得发白的庭院,眉头紧锁。
他虽然身处王府,但外面的惨状不断通过各种渠道传来。
“情况比去岁更糟。”李贤的声音有些沙哑,“听闻已有州县出现粮价暴涨十数倍的情况……”
刘建军坐在一旁,难得地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神色凝重:“嗯,咱们囤的粮食虽然不少,但要是灾情持续下去,恐怕也撑不了多久。现在关键是水。”
他走到李贤身边,低声道:“大义谷那边的溪流虽然也浅了不少,但好在咱们之前修了堤坝,蓄了些水,还能支撑工坊运转和园内灌溉。
“但外面……已经有不少人盯着咱们那条溪水了。”
李贤心中一凛,他明白刘建军的意思。
在这大旱之年,水源就是命脉,棉花生态园拥有相对稳定的水源,这在此刻既是优势,也可能成为众矢之的,引来贪婪和抢夺的目光。
“要加强戒备。”李贤沉声道,“尤其是夜间。不能让流民或者别有用心的冲撞了工坊。”
“已经安排下去了。”刘建军点头,“薛大带着禁卫军日夜巡逻,我也让显子最近尽量少去谷里,免得生出事端。”
提到李显,李贤叹了口气:“显弟他……今日还问我,府里能不能省出些粮食,周济一下府外那些逃荒的孩子。”
刘建军沉默了一下,摇摇头:“心是好的,但现在不能开这个口子,一旦开了,涌过来的人会把咱们生生吃垮,到时候谁也活不了。
“救灾,得用别的法子。”
李贤知道刘建军嘴里的法子是什么。
他之前让王勃去关注水运和各地交通情况就是为了用棉布去周边还未完全绝收的地区,或者通过胡商从更远的地方换粮食,用来缓解长安的粮荒。
“王勃那边有消息了吗?”李贤问道。
在这饿殍遍野的关头,任何一线希望都显得至关重要。
刘建军答道:“情况不太好,但也算不上最坏。
“黄河水道因旱浅涩,大船难行,但中小舟楫尚可勉强通行。
“河南道、淮南道部分地区今岁收成虽也减产,但未至绝收,尤其是淮南,倚仗长江水泽,情况稍好,那边粮价也在涨,但若以咱们的棉布,尤其是厚实耐磨的棉布去换,仍有厚利可图,关键是能换到粮。”
他顿了顿,又说:“王勃还打听到,沿途州县对粮食出境盘查极严,尤其是往关中方向,咱们须得找可靠的信得过的商队,化整为零,伪装成寻常货殖,才能将粮食运回来,这需要时间,也需要打点。
“反正总的来说,等长安的棉花收上来织成棉布后,能勉强应付眼下的情况。”
李贤点了点头。
但随后,又有些担忧的问:“我记得之前你和王勃说过,这只是眼下的权宜之计,若是旱灾继续……”
刘建军嘿嘿笑了笑:“我不是说了么,很快有个咱们的人去江南了,江南水乡可没受到关中旱情的影响,到时候这些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李贤不解,问:“谁?我不记得我们何时还曾拉拢过这样的人物?王勃这些时日又不见了,你又将他派出去了?”
“那是当然,王勃太好用了,做事不问原因,就是蒙头苦干,这样的人一百个一千个来俊臣都比不上。”刘建军卖了个关子,并未解释是何人。
李贤无奈的看着他,说:“所以你也就是埋头苦干,我问你你也不说?”
“那当然,所以我也能顶一千个王勃……嗯,算了这有点夸张了,顶三个吧。”刘建军难得害臊。
李贤无视了刘建军的自卖自夸,问:“那现在我们?”
“等长安的棉花收成,收棉布,然后棉花厂正式开工。”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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