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疯语背后的真相
久违地握了一次剑,筋骨间发出满足的脆响。
那酣畅淋漓的余韵还未散尽,罗万便已收剑回鞘,转身离去。
艾弗蕾特瘫坐在地,眼神空洞,似乎灵魂都被抽走了几分,好在身上并无大碍。
罗万为那柄断剑道了声歉,对方也只是失神地点了点头,看上去……神智还算清醒。
罗万心下暗忖,不愧是霍斯克劳骑士团的精英,剑锋凌厉,气势惊人。
只要稍加磨炼,想必单凭一己之力便能斩杀中级魔物,死亡蠕虫。
总之,一场热身让他心情大好。
罗万迈着轻快的步伐,朝着鲁希兰子爵的府邸走去。
他盘算着,琳恩那丫头今天应该去学院了吧?
正好趁她不在家,把事情办妥。
吱呀——
“嗯?”
车门开启的瞬间,罗万便察觉到府邸门前另有访客。
一个身形魁梧的男人,一身浆洗得有些发旧的白色王室制服,肩头那抹红色的肩章格外醒目。
他正对着管家比尔连声叹气,言语间满是无奈。
即便隔着一段距离,那压抑着火气的抱怨声还是清晰地飘了过来。
“……所以说,到底为什么就是不让我见鲁希兰子爵?”
“万分抱歉,但子爵大人她……已经一周没有踏出过寝室了。”
“我说管家先生,我都要开始怀疑了,这整件事根本就是你们罗歇尔和鲁希兰两家自导自演的一出闹剧!两家家主是分享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土特产吗?才会这么有默契地同时闭门谢客?难道是河豚毒?”
“您、您这是说的什么话……”
出事了?
罗万点上一根烟,烟雾缭绕间,他蹙着眉从那男人身后探出头。
比尔一见到他,脸上顿时绽放出得救般的光彩,朝着这边就是一个深躬。
“哎呀!罗万大人!您总算来了!”
“?”
“我们可一直在等您呐!快,快请进!您得去看看子爵大人!”
“不,我就是来订点修小卖部的材料……”
“那种小事自然会为您办妥的!来,您快请!”
“喂!凭什么让那家伙进去……!”
罗万将身后那男人的咆哮甩在脑后,径直踏入了府邸。
比尔引着他去的地方,不出所料,正是琳恩的寝室。
与府邸其他区域的流光溢彩截然不同,通往她寝室的那一小段廊道,所有的灯火都已熄灭。
这里是宅邸的最深处,明明是白昼,空气里却浸透着一股子阴冷的、不见天日的沉闷。
罗万象征性地叩了叩门,推门而入。
“唉……好歹也打扫一下再住人吧。”
一如既往,满室狼藉。
他记得,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当初为了买下那块地,他曾与前代鲁希兰家主会面。
在那座比现在小得多的宅邸会客厅里,他第一次见到了琳恩。
那时的她,远非如今这般沉默寡言、敏感多疑。
说起来,反倒是那时的自己更加神经质。
毕竟,那片地底下埋着圣国正杀红了眼寻找的圣剑与圣盾,他一步也不敢离开。
“起来了,子爵大人。我来了。”
罗万小心地迈开步子,绕开地上散落的杂物,走向床上那团他猜测是琳恩的被褥。
角落里,那件被随意丢弃的,不正是自己的外套么?
走近了,他才发现一截小巧的脚踝从被子边缘探了出来。
他伸出手指,轻轻一戳。
那只脚像是受惊的蝴蝶,倏地一下缩了回去。
“……有何贵干,小卖部老板。”
“我也不知道,管家非把我拽进来的。”
“那就走吧,这里没什么事。”
“是吗?”
解决得倒是干脆。
他作势真要转身,一只白皙的手臂猛地从被子里探出,死死抓住了他的脚踝。
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你不是说,不会离开帕伦西亚吗?”
“那是在没什么特殊情况的前提下。”
“你要是总这么随心所欲地乱跑,干脆把小卖部盘了,搬来这里住好了。”
“太乱,不住。”
“我收拾干净,你就会来吗?”
“不好说。但总比现在这样连一丝可能性都没有要强。”
“商人从不沾染赌博。”
“那您就继续这样吧。”
“……”
罗万在被子旁蹲下身,与她一来一回地斗着嘴。
那只抓着他脚踝的手,不知何时已挪到了他的手掌上,紧紧攥着。
看来,自己北海那一趟,让她忧心忡忡了。
父母在魔物那场毫无预兆的突袭中双双丧生,从那天起,琳恩·托卡列夫便为自己披上了一层尖锐而威严的甲胄,活像一只竖起满身硬刺的刺猬。
可她的本性真是如此吗?
无论是那老练的经商手腕,还是对市场流向的敏锐洞察,抑或是她那教条外表下孤高而冷静的判断力,总能让她在每一次交易中都稳操胜券。
即便魔法天赋平平,鲁希兰子爵家能有今日的地位,全凭琳恩这出类拔萃的才能。
‘话是这么说……’
可骨子里,她却会因为自己的短暂离开,就脆弱得像这样把自己关起来。
已经七年了么?
换作以前的自己,要么会把她揪出来揍一顿让她清醒,要么会对这种偶尔令人烦躁的纠缠冷漠地推开。
之所以没有这么做,归根结底,还是源于那份刻骨的悔恨。
“西边的森林,情况如何了?”
“……正在从被泥石流冲垮的低地开始搜寻。必须赶在草木彻底疯长起来之前,把那边结束掉。”
“那你得赶紧出来了。”
“不用你催,我很快就会起来的!”
还是没找到啊。
“如果你觉得辛苦……”
“我绝不会放弃。就像你不会离开你的小卖部一样,我也不会离开那片森林。而且……”
抓住他的小手,微微一颤。
“我一定要揪出那个害我父亲遗骸流失的混蛋,让他血债血偿……!”
“……”
与地球一样,这个世界的人们对逝者与葬礼,怀有同样沉重的情感。
或许正是因为那场漫长的战争刚刚结束,这份情感才显得愈发浓烈。
“是啊……”
他从不后悔当初将那群胆敢踏上这座山丘的魔物屠戮殆尽。
只是,当时的他,本该更谨慎一些。
即便在附近的村庄里发现了崇拜魔王的魔神像,也不该被怒火彻底吞噬理智。
罗万握紧了琳恩的手,闭上眼。
“你一定会找到的。”
而那位忠心耿耿的管家,至今仍在为了自己的主人,保守着那个秘密。
讨伐魔王后不过短短数年,那时的罗万,的确是疯了。
***
“哈……真是活见鬼了。”
盖勒赫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案件的关键人物们一个个嘴巴严得像蚌壳,调查彻底陷入僵局。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剥茧抽丝,而是在一团乱麻里越陷越深。
“区区一个小卖部老板,凭什么就能进去?”
他从管家口中盘问出了那个撇下自己大摇大摆进去的男人的身份。
学院的小卖主老板。
但这让他更加想不通了。
他跟鲁希兰子爵有私交?
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会把王室调查官拒之门外,却放一个社区杂货店老板进去?
他已经分不清是这个世界疯了,还是自己疯了。
为了这桩破事疲于奔命,晋升眼看是泡汤了。
‘没办法了,先去学院看看。’
盖勒赫特决定动身前往帕伦西亚学院,去见见从艾登伯里那个老渔夫口中听到的关键线索。
阿黛拉·西尔维斯特。
种种迹象表明,她才是这次事件风暴的中心。
穿过学院正门,踏上那片土地,盖勒赫特一眼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霍斯克劳骑士团的艾弗蕾特,正失魂落魄地挥舞着剑,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
“喂,艾弗蕾特!好久不见了啊!”
盖勒赫特主动迎了上去,热情地打着招呼。
当初在拉维耶尔山脉,他们可是切磋过好几次的对手。
那时,艾弗蕾特·温德加德的剑术以其细剑般的优美与迅捷而闻名,是公认的劲敌。
虽然眼下调查缠身,但若有机会,他很想再领教一次她的剑。
“我……我……”
“艾弗蕾特……?”
然而,走近一看,他才发现她的状态大错特错。
“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将剑技磨炼至今……我……我完全,连一瞬都未能看清。对一个早已放下剑的……区区……一个小卖部,一个小卖部老板……”
“喂,你没事吧?”
“盖勒赫特……?”
空洞的眼眸里,泪光闪烁。
艾弗蕾特将那柄被干脆利落地折成两段的剑递到老友面前,悲鸣道。
“盖勒赫特,我看到了那堵墙。我曾以为维布雷特队长的剑便是至美之境,如同一座高山般仰望着,但那不是真实。”
“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
“剑,根本不是什么美丽的东西!剑,是恐惧!!无形,亦无式……它不在高山之巅,而在无尽的深渊之中!从那乌黑的发丝下……死死地凝视着这边……呀啊啊啊啊啊!!!”
老天爷啊……看着眼前这个彻底疯癫的昔日战友,盖勒赫特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艾弗蕾特翻来覆去地念叨着那些无法理解的疯话,什么小卖部下面藏着恐怖的东西,那里卖的面包里有致幻剂,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个替身魔。
究竟是什么把她逼成了这副模样。
他逃也似的离开了艾弗蕾特,终于抵达了学院的中央。
那里,矗立着一座半毁的木制建筑,说是在拆除中都毫不为过。
正当他准备绕过去时,那个他苦苦寻觅的身影,映入眼帘。
阿黛拉·西尔维斯特·德·罗歇尔。
罗歇尔家的次女,曾以“北海之花”的名号在社交界艳惊四座的女人。
盖勒赫特按捺住激动的心情,朝她走去。
那映着一头幽蓝长发的背影,美得令人心颤,但他仍需做最后的确认。
“阿黛拉小姐?”
“嗯?”
当那张脸终于转过来时,盖勒赫特悬着的心才算落了地。
“您现在,在做什么?”
“杀蚂蚁呀。”
阿黛拉正捏着一片从小卖部窗框上崩落的玻璃,专注地用它碾死地上的蚂蚁。
太好了,总算是找对人了。
他暗自点头。
关于这位阿黛拉·西尔维斯特的传闻,早在泰萨伦便已闹得沸沸扬扬,桩桩件件都堪称离奇。
据说她在茶会上,嫌收到的花瓶里的花蔫了,便将喝到一半的茶直接浇了上去。
又据说她借走别家视若珍宝的魔法书,却弄得满是口水渍才还回去。
还据说她成天把魔法挂在嘴边,结果失手烧光了发量堪忧的克伦胡德子爵的头发,被半请半赶地送到了这帕伦西亚学院。
这些丑闻夹杂着流言蜚语,发酵至今,她的怪诞行径简直罄竹难书。
若是冰雪公抱怨说自己快被妹妹的所作所为气到拆了领主城,他绝对深信不疑。
总之,虽然是个极度不靠谱的证人,盖勒赫特还是硬着头皮开了口。
“请问,关于前不久罗歇尔与鲁希兰两家的纷争,您可知道些什么?”
听到他的问题,阿黛拉陷入了沉思。
当然,在此期间,她的一只手依旧在沙地上“噗嗤、噗嗤”地碾压着蚂蚁。
“嗯……是这样的。”
片刻的犹豫后,阿黛拉开了口。
“事情的真相是……”
听完她的话,盖勒赫特当天就收拾行囊,返回了王都。
***
“所以,你的意思是,由于两大家族拒不配合导致证据不足,加上事件再发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就此结案?”
监察总长接过文件,挑眉反问。
盖勒赫特点了点头。
“是的。此事,似乎已不再是王室需要介入的范畴了。”
“你确定?要是鲁希兰真向罗歇尔宣战,那可不是小事。”
“虽然起因不明,但可以确定的是,双方都已无再战之意。后续只需确认他们的补偿协商是否顺利即可。”
在终止调查的批文上,“哚!”地一声盖下印章后,盖勒赫特一身轻松地走出了上司的办公室。
他丝毫不为错失晋升机会而感到懊悔。
因为他很清楚,如果将自己从案件相关人中唯一能接触到的那位少女口中听到的证词原封不动地写上去,别说晋升,自己恐怕会当场被革职。
盖勒赫特叼上一根烟,回想起阿黛拉·西尔维斯特的话,一个人嗤笑出声。
“……我们最开始,是在偷面包的时候遇到的……”
“……他替我狠狠教训了那些坏蛋。”
“……后来要去舞会的时候,我的心就怦怦直跳!”
“……虽然真的很可怕,但老师救了被更坏的人抓走的我!您问老师是谁?就是这栋建筑的主人呀。学院里独一无二的小卖部老板。”
“……姐姐用了魔法,但根本没用。是的,我说的就是冰雪公。”
“……然后我们就接吻了……还度过了初夜……我马上就要结婚了!”
“……对了,这个会上报纸的吧?需要拍照吗?”
“哈哈,这都什么鬼话……八成是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爱情小说吧。”
就算是三流骑士小说里拯救公主的桥段,都比这鬼话更有逻辑。
学院的小卖部老板,击败了北海的统治者,还救出了那个家族的金枝玉叶?
她是沉迷于哪个二流暧昧小说家的劣质作品无法自拔了吗?
更何况,为了那么个疯女人,赤手空拳地去对抗五大公之一的冰雪公……
就算万一是真的,那家伙也一定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盖勒赫特开始撰写另一份将单独呈报给国王陛下的行动报告。
充满仪式感的字体在空白的羊皮纸上流淌。
在最后一页,他综合了所有结论,给出了一个干净利落的收尾。
【近期爆发于罗歇尔及鲁希兰家族间之纷争,其缘由未明,然复燃之火种已然熄灭。】
【因相关人员身心俱疲,以致有关案件之怪诞传闻四起,恳请向两大家族各赏赐天参级红参十根,以慰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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