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余波未平(真相与抉择)
贺永等人的秘密押解入京,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下引爆了一颗深水炸弹。表面上,京城依旧维持着往日的秩序,但暗地里,由嘉靖帝亲信掌控的锦衣卫系统,已然如同精密的仪器般高速运转起来,针对那份供词和物证指向的各个节点,展开了无声却高效的秘密调查与监控。
数日之后,陆炳通过极其隐秘的渠道,将来自京城的最新动向,传递到了青州守拙园。
密信的内容,让许墨久久沉默。
首先,是关于那位“游方郎中”的身份确认。锦衣卫动用了尘封的太医局档案,并秘密寻访了数位早已离宫隐居的老太医,最终确认,当日救治苏婉的那位神医,确系三十年前因卷入一桩宫廷秘药案(后被证实是遭刘瑾党羽构陷)而被罢黜、全家流放,最终“病故”于途中的前太医局副使,陈济堂。此人医术通神,尤擅妇科及疑难杂症,罢官后便隐姓埋名,游走四方。他救苏婉,动机很可能是纯粹的医者仁心,或许也带着几分对当年冤屈的无声抗议,以及对许墨这位曾扳倒刘瑾之人的一丝认同。他与当前的阴谋集团,并无直接关联。
这个结果,让许墨和苏婉都松了一口气,心中对那位神秘郎中的感激更深了一层。这条一度引起猜疑的线索,终于得以澄清,也让他们更加确信,这世间终究还是存在着超越阴谋算计的道义与仁心。
然而,接下来的消息,就显得沉重得多。
锦衣卫根据贺永的供词和查抄别院所得的密信,顺藤摸瓜,初步查明了一个惊人的事实:那个隐藏在深宫、以太妃为核心,勾结朝臣、勋贵、东南海盗、北方邪教乃至草原部落的阴谋集团,其最终目的,并不仅仅是搅乱天下那么简单。他们精心策划了一系列行动,包括打击商会、骚扰海疆、煽动“清水教”,其核心目标之一,竟然是为了牵制甚至除掉许墨!
原因有三:
其一,许墨在东南推行的新政,尤其是试图建立的“特许海贸”和强化水师的策略,严重触动了与集团有千丝万缕联系的沿海豪强、走私集团的利益,打破了他们垄断海上贸易的格局。
其二,许墨在朝野间巨大的声望和影响力,以及他与杨一清等改革派官员的密切关系,使他成为这个企图颠覆现有秩序、另立傀儡的集团最大的障碍之一。有他在,许多阴谋难以顺利推行。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这个集团似乎极度忌惮许墨那双能够洞察时弊、往往能出其不意破局的眼睛。他们害怕许墨的存在,会提前看穿并破坏他们更深层次的布局。张屠户的死,守拙园的刺杀,都是这种忌惮发展到极致的体现。
“原来,我竟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许墨放下密信,嘴角泛起一丝冷峭的笑意。这非但没有让他感到恐惧,反而有一种被对手“认可”的荒谬感。
陆炳在信末,还提到了嘉靖帝的最新态度。皇帝在震怒之余,对许墨的信任和倚重似乎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据宫中传出的消息,嘉靖帝曾私下对杨一清感叹:“满朝文武,能如许墨般,身处江湖之远而心忧庙堂,临危不乱,屡出奇策者,能有几人?此真乃朕之霍光、诸葛亮也!”(霍光、诸葛亮皆是以臣子身份安定社稷的典范)。皇帝已密令,一旦此案稍有头绪,便要大用许墨,甚至有意让他重返中枢,执掌兵部乃至入阁,彻底整顿朝纲,肃清奸佞。
同时,陆炳也代表他自己和朱载堃(其皇子身份已呼之欲出),再次向许墨表达了诚挚的招揽之意,希望他能为了“天下正道”和“社稷未来”,出山相助。
摆在许墨面前的,似乎是一条康庄大道。皇帝的赏识,潜在皇储的倚重,重返权力中心,执掌乾坤,一展抱负……这是多少士大夫梦寐以求的结局。
然而,许墨却陷入了更深的沉思。
他走到窗前,看着守拙园内熟悉的景致。苏婉正带着安平在园中采摘新熟的瓜果,孩子的笑声清脆悦耳。这片他一手经营起来的宁静天地,充满了烟火气息和家庭的温暖。
重返朝堂?
意味着他将再次置身于那个充满倾轧、诡计和无形刀光剑影的漩涡中心。他将面对更多明枪暗箭,更多不得已的妥协与算计。他将再无暇陪伴家人,享受这寻常的安宁。更重要的是,他深知嘉靖帝的性情,敏感多疑,刻薄寡恩,如今的倚重,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自己还有利用价值,且身在局外,对他不构成直接威胁。一旦重返中枢,功高震主,谁能保证不会重蹈历史上无数功臣的覆辙?届时,不仅自身难保,恐怕还会连累家人。
继续隐居?
凭借此次揭露阴谋的大功,以及皇帝和未来可能的皇储的这份“香火情”,他或许真的可以彻底安稳下来,守着这片园子,看着安平长大,著书立说,了此余生。这无疑是最安全,也最符合他最初“守拙”心愿的选择。
可是……他能真正安心吗?
那个庞大的阴谋集团只是暂时受挫,并未被根除。他们在宫廷、在朝堂、在地方依旧潜藏着巨大的能量。东南的“翻海蛟”只是元气大伤,并未覆灭。北方的“清水教”仍在蛰伏,与草原的勾结依然存在。这大明的天下,隐患远未消除。他若就此袖手,一旦局势有变,这守拙园的安宁,又能维持几时?张屠户的血,难道就白流了吗?
“夫君,京城来的消息……很棘手吗?”苏婉不知何时来到了书房门口,脸上带着关切。
许墨将陆炳的密信递给她看。
苏婉仔细看完,沉默良久,轻声道:“无论你作何选择,我和安平,都跟着你。”
许墨握住她的手,感受着那份无条件的支持与温暖。他看着妻子温柔而坚定的眼神,又想起张屠户临终前的嘱托,想起俞大猷在海上奋力搏杀的身影,想起这天下无数渴望太平的百姓……
他缓缓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复又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与决然。
“婉娘,我想好了。”他的声音平静而有力,“中枢,我不回。那里是名利场,也是是非窝,非我久留之地。但这天下事,我不能不管。”
他走到书案前,铺开纸张。
“我要给皇上,也给陆先生和那位小王爷,一个明确的答复。”
他提笔蘸墨,字迹沉稳如磐石:
“……臣本愚钝,蒙陛下不弃,委以腹心,感激涕零,然……臣野性已惯,疏懒成疾,实难再适应朝堂繁剧。且近年来深感,治国安邦,根基在地方,在民生,在民心。臣愿以布衣之身,于江湖之远,为陛下牧守观望,查漏补缺,兴利除弊于未萌。东南海防、北方边情、民间隐忧,但有风吹草动,臣必竭尽所能,密奏于陛下,以供圣裁……”
“……至于朝中奸佞,其势虽大,然陛下圣明烛照,又有杨阁老、陆先生等忠良辅佐,必能渐次廓清。臣在外,或可为陛下之耳目,亦可为掣肘宵小之奇兵……”
“……臣别无他求,唯愿陛下励精图治,社稷安康。则臣虽老死林泉,亦含笑九泉矣……”
这是一封婉拒征召,却又主动请缨担任“外部观察员”和“特别顾问”的奏疏。他选择了第三条路:不入朝堂,但心系天下;不掌权柄,但影响力无处不在。
他要用自己独特的方式,继续守护这片土地,兑现对张屠户的承诺,也为自己和家人,保留一份真正的安宁与主动。
写完奏疏,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知道,这个选择或许会让皇帝有些失望,也会让陆炳和朱载堃觉得他不够“顾全大局”。
但他更知道,这才是最适合他许墨的道路。
风波远未平息,他这把已归鞘的刀,仍将悬在那些魑魅魍魉的头顶,随时可能再次出鞘,寒光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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