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太阳的线
钱秉文身体剧颤，李振华呼吸停滞。
能源调配中心那面巨大的电子墙，曾经是人类智慧与工程学的骄傲，此刻在两位老人眼中，却成了一座记录着他们集体愚蠢的宏伟丰碑。
每一个精密的滤波器，每一组昂贵的稳压模块，都在无声地嘲笑着他们。
他们从一开始就错了，错得离谱。
“天宫”需要的根本就不是海量的电，而是纯净的能量。他们却用充满“杂质”的常规电力，强行注入天宫体内，再耗费巨量能源去处理这些“杂质”在神明体内造成的无穷内耗与熵增。
这哪里是供能，这分明是投毒。
林天被李振华抱在怀里，他似乎无法理解大人们脸上那种混杂着狂喜与恐惧的复杂神情。
他只是伸出肉乎乎的小手，又指了指流程图的最开端，那个代表“外部电网”的硕大节点。
“为什么线要从那么远的地方拉过来？好累呀。”
童稚的嗓音在死寂的控制室回响，每个字都敲打在钱秉文的心头。
他强压下翻腾的思绪，用最简单的语言回答：“因为‘天宫’需要很多很多电，只有大型发电厂才能提供。”
林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他指着图纸上代表“天宫”基地的位置，又指了指天花板，说出了一句让全场工程师都愣住的话：“可是，太阳就在上面呀。”
话音落下，林天的小手在空中划出稚嫩的轨迹，从基地位置直接画了一条线连向“天空”。
“我们可以换一条‘太阳给的线’！”
太阳的线！
这四个字仿佛蕴含着魔力，瞬间击穿了两位院士固化的思维。
光伏方案！
“数据！”李振华转向能源组组长，声音急切，“立刻模拟！用光伏阵列覆盖戈壁，需要多大面积！”
那位年轻的能源专家脸上泛起苦涩，他迅速调出新的数据模型，巨大的三维地图在众人面前展开。
“两位院士，以目前最先进的光伏板25%的能量转化效率计算，想要满足‘天宫’的最低运行功耗，我们需要建造一个面积……相当于整个澳门的光伏阵列。”
冰冷的数据，让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瞬间变得暗淡。
专家继续说道：“这还不考虑光伏发电的间歇性。夜间、阴雨天、沙尘暴……任何微小的功率波动，都可能导致‘天宫’的计算结构在几分钟内崩溃。用于平抑波动的储能系统，其造价和维护成本，将远超我们之前那套两百亿的输电方案。”
现实的巨锤，再次将众人砸入深渊。
在场的工程师们发出低低的叹息。
这个方案，比之前那个更不切实际。
然而，钱秉文的视线却未曾离开过林天。
他死死盯着那个正专心致志从口袋里掏东西的小小身影。
林总工的指示，绝不会如此浅显。
“蜗牛壳”代表的是磁场塑形，“小星星”隐藏着贝里相位的数学解。那么，“太阳的线”背后，必然也藏着更深层的奥秘。
在众人或绝望或沮丧的目光中，林天掏出了一块晶莹剔透的水果硬糖。
他举起糖果，迎着控制室顶棚的灯光。
光线穿透了糖块，在他白嫩的手心投下了一道小小的、璀璨的光斑，边缘还泛着七彩的虹光。
林天出神地看着那道光斑，看得入了迷。
这一幕，让在场的所有科学家都怔住了。
别人看到的是一个孩童在玩耍。
钱秉文看到的，却是一道神谕。
穿透！
光线几乎毫无损耗地穿透了介质！
他猛地想起了林天之前的话——“嗡嗡的小虫子在里面跑，跑得好乱”。
电能在电缆里传输，是“跑”。
光在介质里传输，是“穿”！
钱秉文的瞳孔剧烈收缩，呼吸都变得滚烫。
他懂了！林总工从始至终说的都不是“电”！
几个小时后，一份标注着最高密级的加密报告，静静地躺在了陈部长的办公桌上。报告的结尾，是钱秉文亲手写下的一句话：
“林总工指明了方向，但我们还看不清路。”
……
“天宫”基地的临时会议室内，气氛压抑却又带着一股奇异的狂热。
“纯度！”李振华在会议室里来回踱步，激动地挥舞着手臂，“太阳光，是宇宙中最纯粹的能量形式之一！而我们所谓的‘电’，是电子在导体中的混乱奔流！我们之前的行为，等于把一首完美的交响乐，先砸成一堆噪音，再试图从噪音里费力地还原出几个音符！愚蠢至极！”
“那块糖……”钱秉文死死盯着大屏幕上循环播放的录像，画面定格在林天举起糖果的那一刻，“那块糖是关键！它不是能源，它是‘管道’！是引导纯粹能量的管道！”
“一种全新的光电转换材料？”有专家提出，“转化效率接近百分之百？”
“不！”钱秉文断然否定，声音嘶哑却充满力量，“还是错的！任何‘转换’本身就会产生熵增，就会产生‘杂质’！我们依旧在喂沙子，无非是把粗沙换成了细沙！”
“那到底是什么？直接用光子驱动量子比特？这不是现在能实现的技术！”
整个龙国最顶尖的头脑汇聚于此，却被一块糖挡住了去路。
他们仿佛一群凡人，围着神明遗落的物品，疯狂猜测着它的用途，却不得其门而入。
钱秉文身心俱疲，他感觉自己漏掉了最关键的一环。
他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那段录像。
看着林天举起糖，看着光穿过糖，然后……然后林天似乎察觉到了监控的存在，他对着镜头的方向，小嘴微动，像是在对屏幕外的他们说什么。
声音太轻，被设备的背景音完全掩盖。
钱秉文心脏狂跳，他立刻叫来信息组的专家，不惜代价，对那段录音进行极限降噪分析。
五分钟后，一段被剥离了所有杂音的、微弱的童声，在会议室里响起。
那声音干净、纯粹，带着奶气。
“钙钛矿。”
这两个字吐出，整个会议室落针可闻。
钱秉文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又在下一秒沸腾！
他猛地从椅子上弹起，冲到主控台前，双手颤抖地敲下了这几个字。
【钙钛矿太阳能电池】
无数相关的学术论文和新闻报道瞬间刷满了屏幕。
一种潜力巨大，被誉为下一代光伏技术的新型材料。
它拥有远超传统硅基材料的理论转换效率，成本低廉，但……极不稳定，遇水、遇氧会迅速分解失效，根本无法大规模商用。
“还是电池……”有专家失望地摇头，“还是在产生‘电’，还是沙子……”
钱秉文却没有理会，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些复杂的分子式和晶格结构图。
他看到的，和别人完全不一样。
他看到的不是一种“电池材料”，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完美的“光之容器”！
他明白了，彻底明白了！
林总工提示的，从来就不是什么钙钛矿电池！
他是在告诉他们，用这种独特的晶体结构，去建造一个前所未有的奇迹！
钱秉文缓缓转过身，面对着满屋子困惑的同僚，他张开双臂，像一个狂热的布道者，声音因极致的激动而颤抖，却带着颠覆世界的力量：
“我们不造电池！”
“我们用它，去建造一个巨大的、完美的、绝对纯净的单晶体！一个能将戈壁上所有阳光汇聚、提纯、再塑形的超级透镜！”
“我们不再转换能量！”
钱秉文指向“天宫”核心的方向，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
“我们要做的，是把最纯粹的太阳，直接‘灌’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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